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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徽音听人无数次说起过今上,大抵都是天子的严苛雷霆与带给随国公府的凄风苦雨,不见有多少好话。
    可是当那个男子解开她面上束带后,四目相望,天子并不像是她所想象的凶极横肉,反而极为温和,如霭霭云霞覆润万物,教人首先感受到的不是辉阳高不可攀的刺目,而是煦日直入人心的光与暖。
    只有这样仰望久了,才觉察出那原本的光辉皎如日月,教人望之欲眩,仿佛苑中花木都一时暗寂,龙行从云随雨,大抵如斯。
    她以为是自己腹饥不支的缘由,怯生生地答道:“因为是我自己淘气才闯到这里,本来便与他人无关。”
    朝阳长公主无奈头痛,开口提醒道:“圣人宽纵,也该行礼。”
    随国公怎么说也是太上皇龙潜时的旧臣,养出来的孙女却不知进退。
    圣上一时失笑:“不喜欢同她们一起玩吗?”
    或许是皇帝的问询太过温和,叫杨徽音生出些许勇气,她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饱的时候喜欢,饿了就不喜欢了。”
    朝阳决定发一回慈悲,在皇帝这份耐心被杨徽音消磨干净之前她决定先发声叫人出去。
    只那一句“放肆”还没出口,圣上忽而对妹妹放柔和了语气道:“如此倒是朕的不是,耽误你款客设宴,教宾主不能尽欢。”
    皇帝虽然不一定是专程出宫来训斥她的,但今上一贯事母极孝,想来太上皇的御笔亲书也教皇帝怒气不止,如今轻易平息,一时反倒叫朝阳疑惑,真是奇哉怪也,天底下竟有此等好事。
    不过不待她疑惑散去,就见皇帝已然从桌上拿了色皎洁白的燕窝酥,微微俯身,似是刻意在迁就杨氏女的身高。
    没了方才的讶然与疑惑,圣上这一回说得坦荡,她也听得分外真切。
    圣上笑吟吟地用酥香可口的点心安抚,示意她自便:“瑟瑟,过来。”
    平日除却父亲与小娘,甚少有人这般唤她,杨徽音一愣,但那燕窝酥层次分明,甜香诱人,她不想在皇帝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小字上面纠结,小心翼翼接了过去啃着。
    燕窝酥是过了油的东西,她再怎么注意,还是会发出咀嚼嘁喳的声音。
    母亲教诲她,在外人面前不要弄出些不得体的声响,特别还是在皇帝与长公主这样的贵人面前。
    杨徽音像是国公府里最有教养的女儿那样,受了赏赐,只吃了几口便优雅顿住。
    而后她该以茶漱口,绣帕拭唇,但她看着手里啃了一半的点心,忽然又觉得为难。
    长公主府上的点心比母亲临行前给她的还要可口,比平日里她吃的更不知道精致多少,那个时候她忍不住将糕点一扫而光,母亲其实也没说什么。
    皇帝不知道她心里这番挣扎,只是似乎很了然她的食量,将盛了点心的盘子往前推了一寸,道了一句:“吃罢。”
    他扫过手边朝阳新近从南疆带来的白茶,虽然甘甜清香,却不适合小女孩饮用,吩咐道:“给她沏一碗热奶|子。”
    皇帝在这要什么都容易,朝阳细细叮嘱下去,眼神在圣上与仍在觊觎盘中糕点的杨氏阿音之间盘旋片刻,讶然的倒成了她,“原来随国公的孙女竟是叫瑟瑟,皇兄赐给过洗三礼?”
    朝臣得天子青眼,难免会恩泽家人,太上皇年岁渐长,在长安做圣人的时候也变得爱热闹起来,新生儿得天家赏赐的不在少数,不过后来能不能面圣并且教圣人留心,那就得看个人的造化。
    朝阳想到此处很是怅然,倒也不全为自己,而是想起随国公那个倔强的老匹夫,太上皇做天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眷顾杨氏,叫太后赐了随国公世子和世族谢氏女儿的姻缘。
    就是这位随国公后来对太后不大恭敬,触了太上皇和今上的逆鳞,非但早早失了仍在东宫的今上欢心,连带太上皇的圣眷也一并淡了。
    杨徽音满口酥渣,手上也油亮亮的,她低头与那一盘可口点心苦战,却竖起耳朵来听。
    她虽然出身罗绮之门,但实际上却没有多少人在意,哪怕出生的事情没有人记得住,可耶耶的儿子便很多,女儿就更多了,她又是婢生,圣人亲赐给洗三礼大抵是件无上荣耀的事情,但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杨家的女儿不乏佼佼者,她站在一旁便像是蒹葭之倚玉树,普通到不起眼,甚至还有些胖嘟嘟的,叫她的小娘看了既要摇头又要宽她的心,说不过是婴儿常见的肥嫩。
    “她出生在建昭十年,哪里会有赐恩,”果不其然,圣上矢口否认,但是他瞧见低着头啃糕饼的小姑娘似乎有些蔫哒哒的,徐徐道:“不过她也是个很有福气的小姑娘。”
    杨徽音听见这话,立刻便活泛了许多。
    她就着新热好的牛乳咽下了最后一块酥点,乌溜溜的眼睛里溢满了欢喜,仰头问道:“陛下,我当真很有福气吗?”
    “君无戏言,这是自然。”圣上面上有一瞬间难言的晦涩,旋即笑着问朝阳道:“公主娘子以为如何?”
    朝阳瞧了瞧她肉嘟嘟的脸颊与无拘无束的举止,已经放弃了代她耶娘提醒礼仪的想法,勉强颔首:“看长相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
    闺阁女郎幼时慕父兄,及笄随夫君,在父与夫之上更仰赖君王宗室,她满是惊喜,鼓足勇气怯怯道:“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赞过我,陛下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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