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行早起陪李弗逑去文华殿上学。
她昨晚一夜没合眼,早晨起来,困意反倒一股脑涌上来了,她在柳太傅的讲学声中,半梦半醒地打盹。
公主几次看向她,想找机会和她叙叙旧,都被她睡着错过了。
三皇子今天出奇地安分,尽管没有认真读书,可至少是安静的。
五皇子也蔫蔫的,不大有精神。
高悦行困顿地心想:“今天是怎么了?”
下学之后,高悦行把书本往傅芸的怀里一塞,转头就看见三皇子头也不回地带着人先走了,不等她。
公主见机,立刻拽她到旁边,关切地道:“你还好吗?我听说你又病了一场。”
高悦行进宫之后,身上的病是一场接一场,她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可公主看她明显憔悴了许多,脸颊都深深凹下去了。
公主紧接着又问:“我三哥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高悦行摇头:“你放心,我应付得来。”
公主:“别逞强,有什么难处一定告诉我,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高悦行领情,苦涩地点头道谢。
可她的难处没有人能帮得上忙。
只有她自己。
高悦行带着傅芸离开文华殿,与公主顺路同行了一段,前方就能望见春和宫的石榴树了,公主却神色倦怠不愿意回去,反而跟着高悦行,往景门宫的方向溜达。
高悦行蹙眉,觉得反常,问道:“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公主说:“父皇在我母妃宫里呢。”
高悦行更不解了:“那是好事啊。”
公主道:“父皇这几天心情不好,来春和宫的次数多了,但母妃让我避着些,怕我不懂事乱说话,惹父皇不悦。”
原来是这点事儿。
高悦行莞尔笑了:“怎么会呢,皇上那么疼你,也许你去闹一闹,皇上的心情就好了呢。”
公主噘着嘴不说话,眼眶泛上湿意,又倔强地憋了回去。
皇上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喜怒。
公主把皇上当做父亲,心里盼着的是父女天伦。
贤妃把皇上当做天,心里装着的是天地尊卑纲常。
皇帝偶尔的喜怒烦忧,看在不同人眼里自然有不同的含义。
高悦行上辈子就没拿皇上当回事。
她与李弗襄大婚后,李弗襄往西境跑的比较勤快,大部分时间都是她独自守在京城,没什么事做,皇上对她不错,她到哪儿都畅通无阻,只要不谋逆,想干什么都行。
皇上喜欢传她下棋,也喜欢和她聊聊那些旁人不敢说的话。
高悦行回想起来,觉得这些事似乎格外遥远。
那一刹那,她恍然惊觉,原来这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喂,怎么不说话了,你在想什么?”
公主见她忽然停在原地不走了,伸出小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袖子上的金饰叮当作响。
高悦行长久仰头望着日光最盛的方向,此时眼前有些昏黑,她用帕子搓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对公主说:“不如你和我回景门宫吧,下晌你想不想去演武场?”
公主点点头。
回到景门宫,刚进门,老远便看见李弗逑蹲在院子里,背对着她们,不知在鼓捣什么。
公主对着他的背影,忽然淡淡地对高悦行说了一句:“我三哥的生辰快到了。”
高悦行漫不经心地问:“哦,是哪一日?”
公主道:“腊月初一,三天后。”
……
高悦行迈过门槛的时候,脚下险些绊一跤,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腊月初几?”
公主道:“一。”
院中里李弗逑听见动静,站起身朝她们走来,走进了,才看清,他手里抓了一直红喙黑羽的小鸟。
公主惊喜地问:“哪来的小鸟?”
小姑娘可能天性疼惜这些幼小的生灵。
高悦行看到杜鹃的第一眼,想到的却实杜鹃声哀。
高悦行有些恍惚,她还沉浸在刚刚那个“腊月初一”的震惊里。
李弗逑抛着手里的鸟:“捡到的。”
小鸟吓嘚嗷嗷叫。
公主不高兴:“你小心点,它会死的。”
李弗逑不以为然:“死就死呗。”
公主:“你怎么能这样?”
李弗逑:“你可怜它?你知道这鸟有多坏吗?”
公主:“一只鸟而已,能坏到哪儿去?”
高悦行心念一动,她明白了李弗逑的话中之意,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说:“杜鹃鸟从来不自己孵育孩子,它们会把蛋下在其他鸟的巢中,由它们代为孵化养育……而当杜鹃的幼鸟由养母孵化出生后,它会残忍地杀死养父母的亲生孩子,心安理得地独享那本不属于它的优渥照料。”
公主第一次听这故事,不可置信:“它好坏啊!”
李弗逑掐着鸟脖子,说:“天生的坏种,你还可怜它么?”
公主知道了这鸟的习性,此时再看它就有些厌恶了,她转身回到高悦行身边,半是感叹道:“你知道的真多!”
高悦行平时说话办事风格,很容易让人忘记她的年纪。
而她的模样又时时刻刻提醒着那些人,她才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所以,她的身上,总是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违和感。
高悦行定定地望着李弗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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