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如此为,并非他心中疑虑尽去,而是楚玄如今带着大军在外,他自是不能在此时翻脸,必须要安三军之心。私下里,皇上却派人悄悄跟踪调查那名官员,看看那官员暗地里有没有接触什么人,他在朝廷上的上奏到底是他自作主张,还是其实是受楚玄一派官员指使的对他的一种试探。
皇上已近知天命之年,他自知该是立太子了,在楚玄监国表现极好时,他也曾动过重立楚玄的心思。毕竟楚玄的品性才能,他是知道的。可他终究对楚玄不能放心,八年前的苏家一案,苏皇后之死,还有六年的质子生涯,始终是他们之间无法跨过去的鸿沟。
谁知,就在此事发生不久,金陵城中又流传起了另一种言论——自古太子不将兵,皇上既然派成王率军北上,留下了秦王,那便是说皇上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是秦王才对。
这言论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声浪之高,迅速盖过了先前关于立楚玄为太子的那些言论。
竟连朝中不少在两位王爷中间观望中立官员都为这言论所动摇,他们仔细一想,自古太子不将兵。太子是国之储君,一则需常伴君侧,聆听君父训示,二则储既为备,国君有事,有太子继之,才可保国之不乱。
战场风云莫测,刀剑无眼,危机四伏。如今秦王与成王皆请战,皇上最终却是将成王派出去涉险,把秦王留了下来,这难道不是说明皇上更怜惜秦王,舍不得他去冒险?
于是,便也有人试探着上疏请皇上立秦王楚烈为太子。
这一下顿时就捅了马蜂窝,皇上先前因立楚玄为太子的事而升起的火还没消,现在又来一个楚烈。皇上登时大怒,他还没死呢,这些人就天天惦记着他的皇位,一个两个地都这么逼他,意欲何为?
楚玄领兵在外,他骂不着,也不敢在现在骂。对于楚烈可就没这么客气了,他当天就将楚烈召到自己的御书房里劈头盖脸地斥骂了一顿,让楚烈安分一点。
楚烈从头至尾都跪在地上低眉顺眼,频频认错。见他如此,皇上骂着骂着莫名就骂不出来了。
他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楚烈,他一直都看不太明白自己这个三子。他其他几个儿子小时候在他面前都是会笑,会闹,会撒泼打滚,就连从前完美如楚玄,小时候也是一个爱撒娇胡闹的孩子。
唯有楚烈不会。
他始终记得很多年前的一幕,那时他还未登基,苏皇后还只是他的王妃。一日,他去看望王妃,就见四岁的楚玄在庭院里爬树胡闹,一见到他来便露出天真亲热的笑容,带着满身泥往他怀里扑。
可不过比楚玄大了一岁的楚烈,却是一脸恭顺地坐在王妃榻边,讨好地非要用小手替王妃捏着肩背。一见到他来,楚烈也笑,可那笑不是一个孩童该有的笑容,却是带着一种不该属于一个五岁孩童的世故讨好,一脸恭敬地为他端茶递水。
二十多年过去,他始终记得当年那个五岁孩子的世故笑容,他清楚苏皇后的为人,她绝对不可能厚此薄彼,从小就约束楚烈至此,而那一切都是那孩子自己本能的行为。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虽欣赏楚烈的才能,却很难去喜欢他。哪怕他将楚烈留在金陵城中这么多年,哪怕如今留在他身边的皇子只有楚烈与楚玄二人,可对于立楚烈为太子,他竟是比立楚玄还犹豫。
皇上静静地眯起眼盯着楚烈片刻,沉声问道,“你怨朕么?”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楚烈在地上仰起脸,露出笑容,道,“且父皇教训的是,儿臣本就该安守本分,不该动别的心思。”
楚烈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刺痛了皇上的双眼,那笑容充满着世故讨好与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可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却也同小时候一般,沉沉郁郁地埋藏着许多东西,深不见底。
皇上心头莫名一跳,终是对着楚烈摆摆手,道,“你退下吧。”
“是。”楚烈恭恭敬敬地站起身,面对着皇上一路退到门边,才转身离开。只是在看见守在御书房门外的韩忠时,他却是笑了,“韩总管,你的伤养好了没有?”
“多谢秦王关心,已好了。”韩忠看了楚烈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皇上虽是让人杖责他,但到底没下重手,养个几日便好了。
“你说成王他是不是太不给你面子了,”楚烈微微笑道,“他明知那个六人是你举荐,不为你掩饰过失也就罢了,居然还大张旗鼓地把人杀了。我听说父皇因为这件事,近来很是冷落你?”
“秦王说笑了,那六个人犯了错,自然该杀。我犯了错,惹怒了皇上,皇上冷落我也是应该。”韩忠面上笑着,眼中却是一片阴沉,他近来的确倍受皇上冷落。他举荐去北疆的那六个干儿子真是把他的面子里子一起丢没了,皇上几乎快将北地失守的罪过全算在他身上,更是收回了他许多权力。
他心中自是难免要对楚玄生怨,怨楚玄丝毫不给他留余地。但是想一想成王府里,他的孙女韩艳刚刚诞下了楚玄的长子,他还是咬牙忍了。
“对了,”楚烈又笑道,“你还有一个干儿子在成王身边跟着呢,你说他们要是在用兵之事上意见相左,成王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也给杀了?”
语罢,楚烈长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去。韩忠望着他那朱红色的背影,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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