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幽回头,就见侍剑郑重地在地上向着她一连磕了十个响头,才起身道,“小姐大恩,侍剑没齿不忘!”
墨紫幽始终神色淡淡,不言不语。侍剑咬了咬牙转身向院门口走去,临出联珠阁前,她回头看了墨紫幽一眼,就见墨紫幽依旧站在屋门外静静看她,她眼眶微微潮湿,终是含泪回转头,步入茫茫夜色之中。
忽然,有低回的琴声自寒夜中起,被夜风从合璧馆方向送来。那琴声之中的孤寂与不甘依如往昔,只是今夜这曲调里却多了许多的伤感。
墨紫幽转头看了合璧馆在夜色中的屋脊一眼,突然转身向着雀桥方向行去。飞萤一看便知她要去找姬渊,极有眼色地没跟上去。墨紫幽冷着脸一路走过雀桥,走到了合璧馆。合璧馆的主厅之中空空荡荡,只有姬渊一人盘膝独坐,正垂首抚琴。
《笼雀》曲声悠悠荡荡,千回百转,纠缠在这寒夜冷风之中。
墨紫幽沉着脸凝视姬渊许久,他已换了一身干净的白披风,那披风领子上的雪色风毛被夜风吹拂在他脸上,越发衬得他肤色玉曜。
“我以为,有些事纵然我们彼此从未明说,但心中都是明白的。”她缓缓向他走去,“我以为,你我从不说破只是因还不是时候,难道,一直都是我会错意?”
“我只是不想替你做选择。”姬渊没有抬头,依旧低首抚琴,可他指下之音却是难以察觉地乱了一分。
“我不是杜依依。”墨紫幽淡淡道,她从不稀罕那些荣华富贵,也不屑于为权势而折腰。
“我知道,我从未将你与她相比。我两世皆为优伶,一向狂妄恣睢,任性肆意,虽身为下贱却向来自命不凡,颇为自傲,从不自惭形秽。直到我遇见了你——”姬渊抬眼看她,“你该知道,我是不能脱出贱籍的。”
墨紫幽静静看他,看着他那双极美的凤眼,自初遇时起,他那双凤眼里总是盛满了撩人的笑意,那笑中透着一种目空一切的傲气,可今夜她却是第一次在这双凤眼中看见了不自信。他平日里喜笑怒骂无一不是面具,也只有面对她时才会暴露出自己真情。
“我曾以为,我此生都不会动这心思。可我偏生遇见了你——”
姬渊想脱出贱籍极为简单,只是不想而已。有朝一日他若想了,落在他人眼中也许便代表着他还生出了其它诸多欲望。优伶之身是他给自己划下的界限,这界限能让许多人心安,譬如皇上,譬如楚玄。一旦跨过这界限,也许便会种种纷争伴随而来。
“我才知道,原来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时会心生自卑,总怕自己不够好,总想给你最好的。可我给不了。”
墨紫幽若嫁给了他,便也会身入贱籍,哪怕日后脱籍,子孙三代也不能入仕。所以他不能替她做选择,不敢替她做选择。
墨紫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一声,转身便往外走。姬渊一怔,在她身后问,“你去哪里?”
“去做选择。”她的声音在沉沉夜色中传来。
***
玉山别宫里也仿着皇宫司正司建了一处牢房,因玉山上温泉极多,湿气极重,故而这牢房里也极为潮湿。
墨紫幽进了牢房时,就看见楚玄正泰然自若地靠在牢房潮湿的墙壁上,静静出着神。牢房的光线低暗,将他的侧脸勾勒出刀削斧刻的轮廓。墨紫幽恍然惊觉楚玄与三年前十里长亭初见是相比,变了许多。似是自北疆归来时,他便已改变,他的眼神更坚定,也更深沉,他的笑容更从容,也更难测。当初她轻易便可看穿他的心思,可是忽然之间竟是看不透了。
这是一种成长,好与不好,无法论断。
楚玄缓缓转头与她对视,笑问道,“你是来质问我的?”
“不,我是来向王爷你辞行的。”墨紫幽淡淡道,“我收到家中书信,云飞病了,明日我便会回金陵城。”
“啧,”楚玄笑了一声,“虽然父皇圣旨未下,可金口已开,你已是我的未婚妻。我今夜刚刚入狱,你便急着离开,未免也太狠心了一点。”
“所以为了补偿王爷,”墨紫幽也笑,“我决定帮王爷一个忙。”
楚玄敛起笑容,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墨紫幽,“哦?”
“王爷是知道的,皇上虽然疑心颇重,心狠手辣,但对于自己的子女总是会留有一线。”墨紫幽笑了一声道,“所以当年皇上留下了你,所以废八皇子与废七皇子依然毫发无伤地活着,所以纵然秦王犯下大逆之罪也依然还在。”
楚玄不语,只是静静凝视着墨紫幽,听她继续道,“可你我皆知秦王,他若不死总有后招。”
“那你又有何计策可以杀他?”楚玄又笑了起来,皇上的心软之处,他自然知晓,否则皇上也不会将楚烈关在他碰不到的刑部牢中。
“我。”墨紫幽笑答。
***
夜已渐深,长乐宫的书房里,皇上坐在龙案之后,以手支头,满脸都是疲惫与怒意。他离开梅园之后,连仙池园都未回就径直来了书房一直在等着那封信的比对结果。
少顷,韩忠拿着两张泛黄的旧信,小心翼翼地进了书房,呈到皇上面前道,“皇上,臣命人快马从金陵城刑部衙门取来了一封苏暮言的旧信作比对,也请了几位擅长书法的大臣验对,看过的都说这两封信的字迹一致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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