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依离校前其实最舍不得即将到来的中世纪游园会。
致夐每年都要在全球历史上抽取一个年代,作为十月游园会的主题。今年选中了充满奇幻色彩的中古世纪,各人都在筹备自己的表演项目,高阳依之前为此苦练竖琴,现在只能抱憾离开了。
这一天的致夐俨然成为了大型主题乐园,室外草地上搭起各式各样的帐篷,学生们装扮成公主、骑士、精灵、马人等等角色,身临其境地进行着即兴演出。
白昼的热潮退去后,湖畔之夜悄然拉开帷幕。华服、美酒,和喜欢的人在舞池摆荡,每年一次的盛会只在此夜。
虞越考虑了很久要不要在长裙外披上一件外套。她的肩臂都裸露着,领口也有些低,就算不怕着凉,也不习惯这样暴露。
但她又实在没有与这条裙子相配的衣服,总不能穿上校服外套去舞会吧?
再叁纠结后,虞越的爱美之心还是占了上风。
穿过一条隧道式的树篱长廊,她来到艺术宫内的花园深处,树影婆娑下许多人正载歌载舞,炫彩的霓虹灯扫过幽冷湖面,黑色水流上升起腾腾烟气。sèγǔωèη.ℂóм(seyuwen.com)
虞越坐到垒在湖畔的圆石上,身前是几条摆放酒食的长桌,几个女生端了香槟,站在一旁闲聊。
“你们见着戚况周没?想看他穿西装的样子……”
“快抹了你的口水,人家舞伴不在,当然不来。”
“宗谔好像也没来啊!他不像是错过舞会的人。”
“哈,你们不知道吧?大少爷人在SOHO嗨呢!”
虞越不想听这些,起身沿湖漫步。班上坐她斜下方的女生特别热衷八卦,她被迫知道了不少那几人的动向。最近路满和谁打得火热,孙冠又耍弄了谁,都是她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宗谔听来似乎不如他们张扬,但他几乎每个周末都要飞到各地玩乐,致夐根本关不住他。
上课时间在别的教室睡觉,严禁出校的周末出国聚会,不爽了就到图书馆打砸烧。
而学校对他的一切行为放任自流,没人可以遏制这个反秩序的疯子。
只要一想到他虞越就禁不住恶寒,若非事先得悉他不在校,虞越断不可能来舞会。
嘈杂的舞曲停息,霓虹也不再跳动。消耗了不少热量的人们拥到餐桌边进食,精致的甜品小食很快被一扫而空,独独一张摆满炸串的大圆桌招来嗤鼻嫌弃。
“看来大家都不喜欢你准备的食物啊,该怎么办呢?”孙冠踱到站在圆桌后的胖男孩身边,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我看这些签子适合当飞镖,不如大家都抓把串串,我们到湖边扔着玩儿吧。”
男生们一拥而起,人人都前来抓起这些油腻冰冷的垃圾食品。女生们嫌脏没动手,但也跟在他们身边,在炸串落水后起哄。
湿冷的秋风刮过来,胖男生却满头大汗。
不该是这样子的……
一周前在食堂,他照例独占一张桌子埋头猛吃,突然间孙冠坐到他面前。“听说你家开炸串店?”
胖男生呆愣点头,不知他想干什么。E班是各种暴发户的聚集地,而他家的生意档次最低,自己又满身都是肥肉和油味,同学就给他起了个五花肉的绰号。
“那下周湖畔舞会,你也提供点食物吧,每种来一百串好了。”
孙冠说得认真,胖男生以为自己得到了给五帝效力的机会,赶忙点头应好,刚刚啃过鸡爪的嘴唇油光水滑。
真像一头待宰的猪。孙冠拿起一个牙签牛肉衔进嘴里,含笑看着他连线父母,通知他们有桩“大喜事”。
他之前还对父母发脾气了。因为他们说一下要准备那么大的数量不太好,耽误店里生意不说,等他们炸好送过去串串都冷了,这种趁热吃的东西味道会大打折扣,更别说他们学校里都是些锦衣玉食的孩子,一定有意见。
可他执意认为孙冠说要,同学们也肯定都会支持。
拗不过他,也为了孩子能在同学间好过些,父母连续苦干了几天,才炸出这上千串食物……
而现在,它们都被丢弃到湖底。
气氛甚至比刚才的狂舞还要热烈,本来无人问津的串串成了香饽饽,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挥臂扔出,湖面像落雨般击起无数涟漪,吵吵嚷嚷的嚣呼声如同天体的引力吸附着胖男生。这样也算受欢迎吧?他回过神来,端起几个铝盘加入交战。
他亲手将父母的辛劳成果打水漂,只为换取在这群人中笑柄的位置。
虞越看不下去了。她抓起一把串串,略嚼几下就咽入肚中,再来一口连着一口,一串接着一串地往嘴里塞。
人群忽然静止。大家像发现了怪物一样看着她的举动,就连胖男生都不明白她在干什么。
好端端的食物不该被浪费,烹制人的辛苦更不该被践踏。
虞越吃到腹内火辣喉咙干涩,乍然间一双手扯住了桌布用力一拽,满桌铝盘与炸串全部哗啦啦地掉进湖中。
钟訚攥住虞越的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离狂乱。
他的手劲太大,虞越挣脱不开,两人飞奔在寥廓校园中,影子追赶着彼此交迭,无声夜色压着他们,看不到明灯的方向。
被填满的胃在剧烈跑动下拧绞起来,虞越捂住腹部,喘息中夹着破碎的声音:“停下——快、停住——”钟訚充耳不闻仍在狂奔,体力不支的虞越近乎被他拖着向前。“——我要吐了!”
晃动的背影终于停止。钟訚转过身松开她的细腕,虞越来不及站稳就被他打横抱起。“再坚持一下。”
少女轻如柳絮的窝在他怀中,钟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上主道,几乎是眨眼之间,虞越就坐在了医务室内。
门厅里亮着灯,值班医生却不知跑哪去了。钟訚把垃圾桶递给虞越后,走入里间寻人。
呕吐味在室内散开,海塞下肚的炸串在胃里打了个转就连带着晚饭,一起吐得干干净净。
年轻的女医生没有多问,只是了解一下她的不适症状,得知已经没有腹痛后又检查了口腔。
“胃酸没吐就不严重,但是腭部有些破损,今后几天注意清淡饮食。没必要洗胃。”最后几个字是看着钟訚说的,显然他提出了这个要求。
给出诊断的医生又回到内室,钟訚脱下西装盖在虞越肩上,刚刚抱着她的时候,手指触到一片冰凉。
他一到舞会就看见虞越立在湖边,素白长裙熨帖出她纤秾合度的身段,若一缕随风飘荡的皓羽,在雾气中幽幽地隐入尘烟。
那是他托高阳依送的裙子。绿绸肩带,珠光霜丝,恰能衬出她薄翅腻烟光的美。
但现在虞越虚弱地靠在椅上,像一朵蔫败的落花。
“等你好些了,我们去食堂。”钟訚端着纸杯在她身边落座,虞越接过水,投去疑惑的眼神。
“你暴食后呕吐给肠胃造成刺激,如果空腹入睡会被胃酸侵蚀。我让厨师熬了麦仁粥,你吃点再去休息。”他们之间尚有一臂空隙,但外套像是另一个他,用浓郁的气息包裹着虞越。“何必那么傻,全吐出来了不是一样浪费吗?”
温言关切似情人间的呢喃,虞越的心却止不住下沉,仿佛掉进了呼啸的风口,仓皇凌乱。
“谢谢你的关照,但我不想成为优待份子。”她站起身,把水杯扔进垃圾桶,脱下他的衣服。钟訚愣着没接,不懂她莫名涌现的疏离。
虞越将西服放在他膝上,转身就走。钟訚拉住她正欲挽留,却见她回首看向自己的眼中,充满了失望。
如果高阳依或戚况周在,一定能阻止那些人,他们会把事情妥善解决,轮不上她去充当正义之士,结果非但得不偿失,还被视作了傻子。
钟訚的地位不比他们低。他有自己的温室,他可以差遣校职工,他平素的行径在学生中最引人神往,即便是孙冠和路满在他面前都会有所收敛。
可是他对那场闹剧作壁上观,现在却又行使特权来对虞越嘘寒问暖。
她不需要。
钟訚任虞越抽出手腕,他的手臂垂落下来,打在椅沿,击痛了尺骨。
茶白的身影黯然离去,终是幻化成了他抓不住的浮烟,杳然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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