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司令被他顶得半天答不出话来,干笑道:“那就……不必麻烦了。唉,人年纪一大,总会对小辈更偏爱一些,尤其遇到的是何少爷这等青年才俊,这才忍不住说了许多话。今天请二位过来,当然也有正经事要商谈。”
他从口袋中摸出一包香烟,弹出一支递向何凌山,见他摇头,便收回手,自己衔住烟头,叼出后方含着它含含糊糊地开口:“前几日,警局缴获了半箱红土,是在贵帮船上搜得的,这件事何少爷应当比我更加清楚吧?”
何凌山点点头,却道:”那我也有一句话想问问钟司令。“对方似觉得他的回复很有趣味,笑道:”你问。”何凌山道:”钟司令是否见过码头那些运送货物的轮船?“钟司令蹙眉道:”见过又怎么样呢?“
”一艘货船启航,往往需要搭配许多人手同行,伙计、水手、厨子,这些人中任何一位想在货物中动手脚,都易如反掌。就因为这半箱土就将受害者打成加害人,是否太过草率了?”被何凌山点了点,那名大干事立即领会他的意思,微笑道:“不过这既然是温家底下出的麻烦。我们同样愿意出一份力,设法将那日船上的人系数召集起来,送由您审问,等到水落石出再定论,您看怎么样?”
钟司令打量大干事一眼,对着那张带着诚恳笑容的脸,也不好把质疑表露得太明显,只好说:“我当然相信贵帮的清白,但也请何少爷体谅我的难处。为官治下,务求公正,否则对上峰与民众都不好交代。贵帮既然染上运送禁品的嫌疑,按照规矩,需要暂停底下所有生意,等候调查。听何少爷说话是明事理的人,这点要求,想来你也可以遵守,对不对?”
那大干事听他说完,登时变了脸色,张口便想驳斥这个无理的提议。何凌山用眼神止不住他,干脆抬手拦在大干事身前,生生将他推后几步,抢先道:“您是官,我们是民,您的命令,我们没有不遵从的道理。可我先向您申明,生意不是说停就停那么简单,倘若温家因此遭受了损失,那时也请钟司令给我们一个交代。”
说完,也不给对方反覆的机会,扔下一句告辞便起身往外走去。及至上了汽车,大干事才摔上车门,对何凌山道:“小少爷,你怎么能答应他?这一停,停的可不止码头,剧院、饭店、赌场,统统都要受波及,要是让金叔爷知道,他会找我拼命呀!”
“那位新镇守使更加不想我答应。”何凌山解开领口一颗纽扣,舒了口气才道:“要是我拒绝,他大可以发布文书,强制执行他的命令。对方手里有兵,温先生不在,若是发生冲突,我们并不占好处。”
大干事听罢也是一怔,道:“是啊,我倒忘了三爷不能出面。”
到底还是吃了初来乍到的亏,温家帮众成百上千,里面不乏能人。然而越是有本事的下属,越发难以驯服,他们可以为温鸣玉赴汤蹈火,但这个人换作何凌山,他们未必就会有这份决心。譬如几位大干事,能够坐上高位的人,野心是必不可少的。往日他们听从温鸣玉的调遣,或是折服于他的手段,甘愿屈居在下;或是技不如人,不得不俯首。如今失去温鸣玉的约束,他们就宛如几匹解开镣铐的猛兽。打交道时连何凌山都需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何凌山想了想,又问:“晋安那边情况怎样?岳端明被停职,那他的兵现在是谁在管?”
吮着嘴唇苦思许久,大干事才道:“我听报告消息的人提过一句,说是尽管岳先生关了禁闭,但他还有一个儿子因为常年派遣在外,暂时不受父亲的影响。岳先生那帮兵士,也都肯听他的统领……啊呀,记起来了,就是岳七少爷,和我们咏棠少爷要好的那位!”
“岳尚英?”何凌山皱起眉头:“怎么会是他?”
作为难得要好的朋友,温鸣玉曾对他说过不少关于岳端明的事迹。根据对方的说法,尚英并不是岳端明最得意的儿子,即使他早早地随父从军,得到任用的次数却远不如大哥和二哥。况且就算尚英常常与咏棠在一起,说成常年派遣在外也过于勉强,这件连他都清楚的事,审查岳端明的官员如何会不知道。何凌山与尚英交集不多,想起此人提及咏棠时那点模糊隐晦的恶意,他宛如生生咽下一大捧雪,寒意从头顶直冲而下。
他一把抓住身旁大干事的手臂,把话说得飞快:“你现在去找岳尚英,就说我有事与他商量,让他去珑园等我。”
大干事似乎听得满头雾水,却没有多问,依照他的吩咐下车离去了。何凌山舔了舔发干的嘴春,又对司机道:“掉头,去安平医院。”
好在时间还不算晚,何凌山处理好医院的事,回转珑园时,天才刚刚擦黑。管家照例在门口迎他进去,刚刚伸出手来接衣帽,又发觉走在前面的人是何凌山,并不是那个进门就爱把物件丢给佣人的温鸣玉。管家有些忧愁,对何凌山道:“下午我去见过少主人一面,他那样子看得我实在担心。从明天起,我去问问医生,多开几副补药给他喝,您要是有空,就盯着他喝完,否则我是要白费功夫的。”
何凌山不知白费功夫这一说该怎么解释,可不等他问,管家又道:“咏棠少爷回来了,还带着岳七少爷,您要是累了,就让我先去应付他们,您悄悄地从旁边进去,他们发现不了。”
这老人的一片苦心难得逗笑了他,何凌山摆摆手,径自迈进前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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