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严队长。踹门的是他,骂人的是他,打人的也是他。
现在他抬手遮住眼睛,眉头皱起来可以夹死只苍蝇。
全因眼前的一幕——丁小琴与秦伟忠相拥而眠,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造孽哦……我说……你们真是……真是不怕丑哦!”他急得上蹿下跳、左右踱步,絮叨个不停。
“起来!还躺着?!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他上前把被子一掀,想揪两人起来理论,哪知看到秦伟忠裤裆湿了一片。
那是啥?身为男人谁不知道。他顿时火冒叁丈。
“我打不死你个狗日的!”他拿起门后的扫把就扑,弄得一屋子鸡飞狗跳。
秦伟忠也不躲,任他“痛下杀手”。
“她年纪小,不懂事。秦伟忠你个过来人也不懂?”
又是一扫把。
“我不小了,都十九了。”丁小琴插话进来,拦在了秦伟忠身前,“我娘在我这个年纪都生我了。然后……”
然后香消玉殒。
“什么十九,不是十八吗?”严队长似乎更关心她,而非她娘,问道:“什么时候满的十九?”
“昨儿个。”
“昨儿个?”严队长想了起来,“哎呀呀忙昏了,忘了夏至到了。”
丁小琴夏至出生。那年那个夏至她娘还没来得及抱抱新生的她便撒手人寰。
而昨日,她的生辰,她家却葬身火海,让她无家可归。
“呵!真是讽刺。”丁小琴冷笑一声。
“你怎么不早说?”秦伟忠不无遗憾,“生辰这么大的事儿,告诉我,也好和你庆贺庆贺。”
说罢他又觉着这话很是不妥,昨日那般苦难,难道还庆贺?
“没事。”丁小琴强颜欢笑道:“粗野惯了,庆贺啥?叔不是拉了面给我吃?就算作长寿面吧……”
白面秦伟忠自己可不舍得吃,他惯常就吃吃玉米面。
昨晚的“长寿面”是他在卫生所看到喝了汤药的丁小琴脸色转好才临时跑供销社兑了些给她现拉的,为了给她补身。
“没想到叔做的哨子面那么好吃,今后就在叔家搭伙了,成不成?”
“成。”
两人相视一笑。
“住嘴!”严队长本来兴师问罪的,岂料两人在他面前大喇喇眉来眼去,还有没有王法?
他要打丁小琴,尽管下不去手,可他太生气了,自责、痛心让他心碎。
“你个女子不知羞,还打算和他搭伙过日子?”
他一扫把抡了过去,丁小琴不知躲,秦伟忠转身护着她,背被扑了个正着。
扫把断了。
“叔!”丁小琴急了,嚷道:“严队长!你怎么乱打人?下手还这么重!”
“打的就是他!还有你,你知不知羞?懂不懂事?先头和知青跑了,如今又和他睡觉!疯逑了?!”
丁小琴没管他的质问,只问秦伟忠:“叔没事吧?痛不痛呀?”
秦伟忠摇摇脑袋,“我皮糙肉厚经得起打,你没事就好。”
两人从“眉来眼去”进化到了“卿卿我我”,好似一对落难鸳鸯,严队长俨然成了拆人婚的坏人。
这可把严队长气饱了。
“你俩给我分开些!”他咆哮道:“男女授受不亲!”
“够了!”丁小琴本来被搅扰了好梦有起床气,见秦伟忠为了护她背都被扑红了,莫名生气,质问道:“你一大早发哪门子疯?你不要张嘴乱骂!我和叔是清白的!”
“清白?!”严队长笑了,“两人都睡一块儿了,哪里还有什么清白?天老爷啊,你老爹还在冻柜里啊!”
“我知道……”丁小琴一想起惨死的老爹就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闷闷的。
“事情不是严队长想的那样儿,是叔救了我,两次……”
“所以你以身相许?”
“不是。你听我把话说完!”
“好,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说不出什么花,我就是实话实说。严队长不想听,只顾自己乱猜乱想,我不必过多解释。反正清者自清。”
“你这闺女怎么一点就着?我是关心你,教育你……”
“诶!打住!你不是我爹,关心我、教育我不劳您费心。说实话,你还不如叔,认他做爹我也不会认你!”
“不!”
“不!”
没想到严队长和秦伟忠异口同声说“不”。两人面面相觑愣住了。
“我是打个比方。”丁小琴解释:“总之我与爹……不是,我与叔什么都没发生,我把叔当长辈尊重,叔把我当闺女心疼,才没有严队长说的那般龌蹉肮脏!”
此话一出,秦伟忠无语哽咽,心中五味杂陈。
“夜里雷雨大,我害怕才和叔躺一块儿,老爹在时就这样,严队长欲加之罪我也没办法。”
“我是怕你吃亏……”
“叔是正人君子,吃啥亏?”
“呵!他正人君子?那怎么会……会……”
严队长不好意思宣之于口。
秦伟忠裤裆那湿的一大片是啥玩意儿,他心知肚明。
“会什么?”丁小琴追问。
“算了。”严队长叹了口气,柔声道:“闺女呐,秦伟忠可能是很好,但他也是个男人呐。”
这话倒是实在,也很无奈,严队长知道他这闺女倔强又叛逆,大抵不会听他的。
他看见她身上穿的是秦伟忠的衫子,猜他俩可能真的睡过觉了,但丁小琴死活不认,他也不可能一直逼她。
丁小琴哪里晓得严队长的心思,只说:“你老人家不要看谁都是刘永贵好吧。”
“好。我管不了,只求你两人以后断了来往。”
“我不。”丁小琴撅着嘴说:“我偏要赖在这儿,天天吃叔的拉面。”
听到这话秦伟忠不知该高兴还是苦恼,看样子她是看上了“面”,而非他。
“那不行!”严队长明确反对,你们非亲非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同居”二字严队长实在说不出口,在他的字典里这基本属于“粗言秽语”一类。
“那我屋没了,我住哪儿?”
“大不了上大队办公室,找间不用的医务室,给你开个铺。”
对这提议丁小琴充耳不闻,转头对秦伟忠说:“叔,我喜欢你这儿,要不你睡炕,我打地铺。我去队上挣工分,换了粮油我都交给你,算作佃钱。”
秦伟忠连忙拒绝,不是拒绝她同居的请求,而是拒绝“佃钱”。
“不用不用,菜棚子那儿我可以砌个土炕,围间屋子出来。吃的都是自个儿种的,哪里需要佃钱?”
“不成。”严队长还有额外的考量,“闺女和男人同处一室以后怎么嫁人?婆家知道断不会答应的。”
他为丁小琴计之深远。
“我不嫁。”可丁小琴不领情,“我就安安生生搞好养殖,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算逑了。莫折腾了。”
“你才多大就说不嫁,老来老去总归要有个伴儿。”严队长耐着性子劝,最后出了个主意:“你不上大队也可以,你大伯一家不是住屯子下面来着,你去他家凑合凑合,我找人看能不能修葺好院子再说。”
“大伯?”
丁小琴不但有大伯,还有嫁到外村的姑姑。
但这些亲戚都靠不住,尤其她大伯,与她老爹虽是亲兄弟,但有隔阂,据闻当年分家时结了仇。
要丁小琴去他们家寄人篱下,她才不会那么傻。
这次收尸就看得出来,大伯没响动,姑姑就更不顶事儿了。
“反正他俩指望不上。”丁小琴心明亲戚靠得住母猪会上树,“要是真怕人说闲话,我和叔有个名分不就行了。”
“名分?”
“名分?”
严队长与秦伟忠再一次“默契”地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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