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忙带人取了火把来,派着一人跟在他们身后。
莫惊春因着要和桃娘说知己话,就让那人走得远些,不要靠近,那隐隐约约的火光,也让桃娘不再害怕周边的暗色。
莫惊春:“桃娘害怕陛下吗?”
既是莫惊春在问,桃娘就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小脑袋。
自然是怕的。
莫惊春笑了笑,其实就连朝野上,不害怕正始帝的朝臣,也是少有。
内阁里,除了许伯衡敢跟陛下叫板,其他的人却是没这个底气。
莫惊春:“害怕他也是正常,陛下的脾气确实不好。只是桃娘,阿耶觉得,你的害怕,其实还有别的缘由。”
他抱着桃娘不紧不慢地走着。
“可与阿耶说说看吗?”
这一次,桃娘就沉默了很久。
莫惊春没有催问,而是慢慢地走过了田埂,这处凉风吹来,隐隐有着秋日的清爽。白日这左右两边全都是将熟的小麦,放眼望去的麦田异常壮观,随着风吹过,便是一阵阵的麦浪,将桃娘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不喜欢桃娘。”
桃娘总算嗫嚅地说道。
不管是过去在张家,还是现在在莫府,桃娘都从不曾感觉到纯粹的恶意。当一直泡在蜜罐里的孩子猝不及防接收到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要么是迟钝无所觉,要么就如同桃娘这般敏锐到令人害怕。
莫惊春停下脚步,“为何这么觉得?”
桃娘委屈地说道:“陛下看着桃娘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块肉。”
莫惊春心里微讶,没想到桃娘居然如此敏感。
桃娘的感觉没有错。
正始帝看人,看花,看草,看天,看地……那眼神,其实都没有变化过。他看活物是这般,看死物也是这般,一切在他看来并未差别。
……一块砧板上的肉,与死物,也没什么两样。
很多人其实猜不透,也感觉不到。桃娘和陛下意外碰面,也就两三回,居然察觉到了这点。
“陛下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
桃娘似懂非懂,却猛地摇头说道:“可陛下看阿耶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小孩斩钉截铁的语气,让莫惊春有些语塞。
这话也没错。
莫惊春想了想,忽而说道:“桃娘,你是觉得,陛下在看你,与看我的时候,全然不同。所以认为陛下不喜欢你吗?”
桃娘委屈地点点小脑袋。
莫惊春失笑。
要在公冶启面前讨得了好去,那可不一定是好事。
如果桃娘比对的人是他的话,那更是还没有办法,莫惊春抱着桃娘走到了庄户人家那边,再慢慢走回来,“陛下待我,与待旁人有些不同。所以桃娘要是拿我来作比较的话,怕是有些为难。”
桃娘不解,但是思索了片刻后,她突然说道:“是因为,阿耶救了陛下吗?”
“桃娘知道?”
“大伯娘说过。”
莫惊春:“……算是吧,所以桃娘……”
“子卿待寡人,可不止一次救命之恩。”一个冷冽的嗓音不紧不慢响了起来,让父女两人为之一顿,猛地回头去。
那不紧不慢走来的人,正是公冶启。
莫惊春微蹙眉头,本来是想说话,但在看到公冶启捂着胳膊的时候,突然敛眉一笑,“陛下和兄长动过手了?”
公冶启哀叹,“之美果然还是个莽夫,这一拳头下来,寡人可真是不好受。”
莫惊春:“陛下既然过来了,那敢问兄长呢?”
公冶启莞尔一笑,“柳存剑那几个人在拦着他呢。”
莫惊春:“……”
可怜柳存剑几人刺吃得好端端的,又要跳起来干活。
公冶启的目光停在莫惊春怀里的桃娘,背着漫不经心地走来,笑着说道:“怎么特特出来?难不成,是为了哄桃娘?”
莫惊春淡淡说道:“陛下吓到她了。”
公冶启摸了摸自己这张俊美的脸,不满地说道:“寡人这皮相,居然还会吓到人?”
“看人看相只看骨,谁会看脸皮?”
莫惊春无奈笑了起来。
公冶启走到莫惊春的身旁,抬手在桃娘的脸蛋掐了一下,力道不大,只是留了个浅浅的痕迹,“诶,小孩脸这么嫩?”
帝王压根没正眼看过大皇子,也不可能抱过小孩,看到个桃娘倒是跟什么新鲜物似的,又看了几眼。
莫惊春:“陛下总是看着桃娘作甚?孩子胆儿小。”
公冶启漫不经心地说道:“胆儿小的可不成,她将来还有大用。”
莫惊春的脸色微沉,“陛下。”
“子卿,你觉得将来会如何?”
莫惊春微顿,闭了闭眼。
公冶启轻笑,“你在寡人的身边越久,那些古板守旧的人就越发容不下你。若只是为此,还有别的法子……可要是容不下你的,是寡人下一任储君呢?”
莫惊春无言。
这几乎是必然的事实。
即便从小打好的关系,可一切在利益前皆可抛弃。
莫惊春活到现在,有的事情已经看得太多,就算是兄弟手足,也会为了不同的纠葛反目成仇,更何况是在帝王家?
皇帝和太后,不就是一个例子?
尽管最近皇帝和太后的关系有所缓和,可这是因为他们天然的联系,是生而至亲的眷顾,是因为公冶启心里的偏执……如若不然,太后现在的下场,也不会比张家好上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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