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三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而李慕云原本带着点点嗤笑意味的面容,也骤然转冷了。
他没想到这汉子明明长得一脸憨相,竟也有此等心机。到底是长安城里混出来的人儿,就没有白给的。
想到这儿,李慕云原本茫然无措的心,竟跟着逐渐安稳下来。
“既然你也是个聪明人,我便不多说了……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身上的钱,你们已经抢光了。我这条命也不值钱,倘若杀了,便是腐尸一具;倘若不杀,我定会想尽办法把被你们夺走的东西给夺回了。我之前就说了,我与长安县不良帅相熟,不良人抓的,不就是你们这种肮脏下作的匪徒嘛。”
李慕云这边先把利害关系剖析明白了,倘若对方听到这里就心生动摇,那这人也就没有继续交涉的价值了。
李慕云话音一落,范三脸上果然有所动容。
“爷,我不求您的钱,这点,我也早就说过了,我只求您一件事:请您为我儿子介绍一位能教他读书习字的先生。长安城里的先生,都不愿到我们归义坊来授课,我不想儿子再走我的老路。您是贵人,长安城那么多读书人,有哪个不想为您效力的?这只是您一句话的事,还望您遂了范三的意!”
范三说罢又冲着李慕云郑重拜下,李慕云躺在那儿整整愣了两三秒,都没缓过神儿来。
什么?请教书先生?这该不是说笑吧……兜了这么大一个圈,他居然就只想给儿子请个教书先生?
等李慕云反应过来这一点,他止不住想笑,但待到面上显出一丝笑意后,瞧见范三脸上的郑重神色,李慕云又笑不出来了。
“你就为了这事?”
“对,就为这事。”范三重重点了下头。
“你知道我是谁?怎么就敢保证,我随便一句话,就能给你变出个教书先生来?”
“您就别打趣我了,爷。您是万年县北边的人。这长安城里,有多少读书人,挤破了头的想进北边的圈子,您以为我不知道吗?就是大街上随便找个,只要您道出身份,我就不信他不动心的!”
“能说出这话,我看你也不傻……但如此简单的一件事,你现在冒着背叛同伴的风险来求我,你就不怕我转头带人把你们都抓了?”
“您就算派人把我们都抓了,我也心甘情愿!只要我们家柱子和二狗能拜到师父读书习字,咱们范家就有望翻身,折了我一个进去,这代价值!”
李慕云不由长叹一口气,他都不知道是该说这人傻还是憨了。如今这世道,读书做官难道就会有出路?现在看起来,好像一个归义坊的贱民,只要家中子弟读了书,将来就会有出息,可他殊不知,翻过了一座大山,前方还会有更高更险的山。困难是无穷尽的,特别是对于一个来自底层的贫苦百姓而言。
可反过来想想,那位又何尝不是呢……
李慕云又想到胡九彰。
他轻叹出一口气,“诶……范三,倘若我帮了你,你能帮我做什么?”
“只要范三还有您用得着的地方,爷尽管吩咐!”
范三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开口之时,他面上的表情却又格外义正言辞。
“那好,范三,我要你去向长安县不良帅陈番报信,你可愿意?”
李慕云此话一出,范三脸色算是彻底变了。他恐怕到了这一步,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就要背叛了,不单背叛曹易,还背叛了他们这个坊里的所有人。
“怎么?下不定决心?”
李慕云倒是满脸的不在意。
“不是……爷……我去报信可以,但您得保证我一件事。”
“什么,你说。”
“您得保证,倘若我被抓,我的两个儿子不会受到牵连。他们俩得安安稳稳的,拜了师父读书习字。”
“好,我答应你。”
李慕云出声应了,但范三却仍凝眸瞧着他,就好像没听到似的,那一双眼瞪得溜圆,眸子里竟显出些许狠辣意味。李慕云瞧得心中一颤。这人难不成……改变主意了?
“爷,这可是你说的,倘若你做不到,我范三就算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
李慕云还是头一次听人跟自己说这种话。这话乍一听好像不痛不痒,但这一次,李慕云却是真的被范三那满是恶意的眼神给吓到了。
这个看似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男人,是真的把自己的命,乃至于所有同伴的命,都压在了两个儿子身上。倘若不是亲眼见了,李慕云绝不敢想,有人竟会愿意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只为了确保自己的儿子,能顺顺利利读上书。他更想不到,世上会有任何一位父亲,愿意为了自己子女的未来,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至少,在他李氏的家族里,就从未有过。
“我说到做到。”
再开口,李慕云也愈发郑重。
他最初觉得这个范三,就只是个长相憨厚的车夫,后来他又觉得,此人颇具心机,也算是有点小聪明的。但现在,李慕云只觉得这人身上带着股狠劲儿,是那种不顾一切,破釜沉舟的决绝,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好。”范三好似松了一口气,但他面色仍然凝重,“爷,您先好生歇着,您的事我会尽快去办。”
范三说罢,好像如释重负般,长呼出一口气,便起身出了屋。而李慕云躺在那间破旧的木条屋里止不住的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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