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儿还有点口粮,”赵小羊说着,从腰间掏出个小布袋来,从中抓了把粮食放到胡九彰手心上,“咱们先吃这个,等明儿天亮了,倘若能避开叛军,我去给胡大哥打只野鸡来吃。”
赵小羊与胡九彰面对着面。在高大的岩壁下,月光只能将二人的半边身子照亮,另外一半,则隐在了黑暗中。
“小羊,你该不会是想……”胡九彰眉头忽而皱起。
你该不会是想……当逃兵吧?
赵小羊说完那话时,胡九彰就意识到了。按理,他们刚从战场上逃生,本该想着如何与大部队汇合,尽快返回潼关的,可赵小羊偏偏不提那些,反而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吃食上。胡九彰紧盯着赵小羊的眼睛,谁知赵小羊被他这么一看,反而长叹出一口气,眼中紧跟着就溢出泪来。
“胡大哥……你以前打仗,也遇着过这种局面吗?”
如今四下无人,只有他与胡九彰两个,赵小羊也不再压抑,他才刚一开口,声音中就带上了哭腔。
“……没有过。”
胡九彰沉声答道。
被人问到这个,他心里也不是滋味。唐军的在西域,何曾遭遇过这等局面?西域几次大战,最惨莫过于怛罗斯。但就算是怛罗斯之战,唐军不也是与敌军厮杀了整整五日,才退回来的?况且那时,唐军三万人,大食军二十万,三万都能跟二十万拼杀五日,现在怎么就刚一交战,便连连溃逃呢?
胡九彰自己都想不明白,唐军什么时候,变成如此贪生怕死之辈了?难不成是潼关的兵,与西域的兵素质不同吗?
可负责指挥的陇右系诸将,不也曾经叱咤疆场,在几次针对吐蕃的战役中战功赫赫嘛。潼关守军少说也在他们手下练了半年,怎么现在一打起来,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胡九彰想不通。无论从那一个角度去想,他都想不通。如今的局面,他能想到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唐军变了。
月下的大河静静流淌着,赵小羊低声啜泣着,而胡九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对方已经受到了极大震荡的内心。他们都不知道,大唐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
“诶……咱们还是得回潼关去。”胡九彰轻声说着,他也没指望赵小羊能马上赞同,但总比看着他一直在面前哭,要来得好受些。
“回去了还能怎么样……潼关万一失守了呢?”赵小羊看着胡九彰,眼中只是茫然与绝望。
“可不回去又能怎么样?”
胡九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质问了一句。可能他无法说服赵小羊,但潼关,他是一定要回去的,因为只有回到潼关,他才有可能知道李慕云的下落。
“到山里,大不了就当个野人呗。”
赵小羊闪着泪光,声音中带着些委屈的腔调。
“我现在觉得,一个人躲到山里……也挺好。像我这样的人,就算强留在军中,也不可能立下什么战功。到头来只能一直作小兵,还得叫那些飞扬跋扈的欺负。”他说着,哭腔愈发浓了,“胡大哥,难道你还想再回去吗?你都已经伤成这样了,就算回去,也不可能再上战场了啊。”
“……”被他说出这话,胡九彰神色也黯淡下来,他轻叹出一口气。
“可我家主君仍在军中,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回去的。”
“那我会送胡大哥回去,不过我……”
“诶!小羊,你先别想这些,不管怎么说,咱们得先把现在的难关给度过去,只要人活着,想怎么做,那不都是顺势而为的嘛。先好好睡一觉,有什么等明儿一早再说。”
胡九彰抬手拍了拍赵小羊肩膀,他这么一动,肩胛上的伤口又是一痛。他早过了该换药的时候,但如今这种境地……别说换药,就连吃顿饱饭,都已经是极度奢侈的事了。
赵小羊看了看胡九彰,眼中虽仍带着泪,但他到底还是吸了两下鼻子,硬将心里那些尚未排解出的情绪都给憋回去了。
“嗯。胡大哥,你也好好休息,你身上还有伤,别累着。”
“好。”
胡九彰笑着点了点头,胡乱将赵小羊给他的一把口粮,塞到嘴里咽下了肚。
又是一个冰凉的朗夜,二人不敢点火取暖,只能相互依偎着,缩在岩穴狭窄的角落。
在这种环境下,想要入睡,几乎不可能。胡九彰忍着偶尔发作的阵痛,半边身子靠在岩壁上,半边身子靠在赵小羊身上,闭眼眯了一会儿,却又被河边刮过的一阵凉风给冻醒了。
他实在睡不着,肚子里又饿得够呛,这时只能默默无声靠在那儿看月亮。
天边的月光还是那么亮,星河映衬下,不远处传来大河滔滔不绝的流水声。这本该是一副意趣十足的景象,奈何如今看来,只会叫人横生悲伤。
约是夜半时分,胡九彰忽然听到距离岩穴十几米远的草丛里,传来几声异响。他刚想去叫赵小羊,怎知赵小羊已经缓缓抽出了挂在腰间的横刀。
原来过了这些时候,他也根本没能睡着。
两人仍在岩穴内靠坐着,赵小羊手里握着刀,转过头朝胡九彰递了个眼色。
怎么办?
胡九彰脸色不觉阴沉。他们并不知道对面草丛里的,究竟是什么。倘若是人,那是敌是友?倘若不是人,黑夜里被野兽盯上,自己又是个没有脚的残废,想要脱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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