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卢家父子,李慕云骤然想起最后,自己被卢盛抱出马车的那一幕。
“卢盛……”他不由脱口,“卢旷将军如何了?”
“世子莫急,我这便与你细细说了。”那将军却是不慌不忙,拉来张软垫在李慕云榻边坐定,音调举止,也都显得十分和善。
“世子,与你,咱不来官场上那一套。我名叫崔乾佑,正是这一次攻打潼关的主将。如今咱已经率部入主潼关。那哥舒老将军被囚,你刚刚问到的卢旷,和其子卢盛二位,已在两日前的战事中阵亡。潼关之战,唐军败了,但对你,我定会尽心竭力,还请世子勿忧。”
这男人外表虽然不修边幅,身为一军统帅,连脸都是脏的,但李慕云偏生被他那双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眸吸引。那目光中透着异于常人的精明与机警,这些,可是李慕云在陇右系将领身上未见到过的。他不消细想就知道,眼前这位将军,可不是卢旷那等,只知道在阵前发狠拼命的人物。这人的眼神,直让他猛然想起一个人,一个他熟悉,但却又十分陌生的人。他的父亲,肃王李琮。
崔乾佑说着微微一顿,他自然知道李慕云如今满腹狐疑,未等李慕云开口,他便又接上了话茬。
“崔某本是安将军麾下参将,全因三年前肃王殿下相助,这才有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肃王殿下对我有恩,所以殿下的世子,崔某自然会全力照应的。”
听着眼前的将军亲口说出“肃王”二字,李慕云才算是彻底认清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肃王……呵……看来父亲终究是叛了。
李慕云虽是在心中长叹一声,可他一直以来紧绷着的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松懈了。至少在这儿,他不必再为自己的性命担心。可一桩心事撂下,他心头的愁楚反而愈发浓重了。很快,酸涩与压抑便即充满鼻腔,任凭他如何隐忍克制,那股子酸涩都始终退不下去。
“嗯……崔,崔将军……有劳。”
他强忍着胸中翻涌的情绪,脑内只一个劲儿的浮现出老胡的影子。眼看着眼眶就要溢出泪来,这时,他甚至来不及去想自己作为战败被捉的大唐宗室,与这反贼间的立场差异。
“诶——世子与我不必客气,令尊可是救过我命的,如今我为世子做这些事,都是理所应当。至于其他的那些事嘛……”崔乾佑微眯起眼睛,又冲着李慕云连摇了几下手。
“世子在这儿的消息,我不会透露给任何人,所以世子权且安心养病。在我这儿,你我只是恩人之子,与报恩之人而已,朝堂上的事,与你我无干。”
崔乾佑果然是个精明之人,随口几句,便将他们二人彼此间的立场安排得明明白白。李慕云听了他这话,也只得跟着点头,连句二话都说不出来。
“呵……不谈朝政……好啊。”
李慕云嘴角不由划出一丝苦笑。说不谈就不谈,反正真要谈了,他也是无力辩白的。如今只有一点,是他想要确认的。那就是肃王本人,到底有没有反唐?
李慕云望着崔乾佑那张胡子拉碴的粗狂面庞,话到了嘴边,一时间,却又问不出来了。
现在来问这话,还有意义吗?父亲大概率该是叛了,就算未叛,如今的局势,对他这个落难世子来说,也没有任何可扭转的余地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悲从中来,只觉得胸中还有好大一团情绪,未来得及消化处理。这其中不单牵扯着胡九彰的死,就连卢盛的死,都叫他肝肠俱裂,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抛开立场不谈,这么一个救星,倘若早来几日,那该多好?至少老胡不会惨死,卢盛也……
李慕云不敢多想,他更怕自己就这么在崔乾佑的面前,忽然落下泪来。
“崔将军……那我父如今……”
他话未说完,只见崔乾佑的神情,已然正色过几分。
“诶……世子,殿下他……他人尚在辽东。他从未参与过起兵之事,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他……”
崔乾佑似乎有话尚未言明,李慕云听得出来。只是想到父亲在记忆中几乎有些模糊的容颜,还有两个许久未见的哥哥,他这问句,便又噎在嘴边,吐不出来了。李慕云只觉得脑中燥乱,想多了一点,就头痛欲裂。他干脆转过眼去,只朝着营帐大门看。
“那崔将军又是如何得知我在军中的?乱军之中……想要将人一一探明身份,也不是件易事吧?”
李慕云话锋一转,崔乾佑倒也极为自然的接到了李慕云的话头儿上。
“哦,这个啊……世子的事,是卢旷老儿临终前说的。”崔乾佑语调显然轻快了不少。
“卢旷那厮倒是个有骨气的,一路带兵撤到关下,眼见着儿子死了,便奔来与我步卒血拼,最终被擒。我本欲留他一条性命,怎知那老头儿倔强得很,宁死不降,我只得遂了他为国捐躯的决心。他怕是不知道我与世子间的渊源,死到临头,还特地提醒我,肃王殿下的世子就在他军中。他大概是害怕我连同世子你,也稀里糊涂的一道斩了。呵呵……这皇室宗亲嘛,斩了还不如囚着好处大。当然啦,世子另当别论,我早说过,咱们之间,不谈政事。”
崔乾佑笑着摇手,似乎还有许多话,想与李慕云详说。可李慕云听了他的话,也只是叹气。
“诶……卢将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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