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散了后,陆满仓就像突然泄了气一样佝偻着身子,他张了张嘴,忍不住道:“这事儿石家做的不严密,恐怕日后还会传些风言风语出来。”
陆伯庸略一寻思,问陆祥:“石柱拦下大娘子时周围可还有其他人?”
陆祥道:“没有。”
陆伯庸便松了口气:“那就没事了。石家是周子游的外家,周家寡母独子,全仰仗外家支持。石家也想借周子游的东风换一换门庭。此事下作,石家也必不愿被旁人知晓,他们最初的目的应当只是想让陆家没脸,到时陆家必会主动遮掩此事,便不干他周子游什么事儿了。”
“适才石铁没有声张出去,过后就更不会了。便是他想,周子游和小葛村的村长也不会同意的。而周子游很快就要成知县的乘龙快婿了,就算有人知道些什么,也不敢说出来。”
陆满仓就安心了,随即想到什么,面色又有些发苦。他道:“九爷,再过一月就缴税了,今年粮价也不知是什么行情,家里没有一点余钱……”
陆伯庸便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五两的银锭递了过去,道:“这钱你便先用着吧。谁也不想摊上这事,五叔也想开些。”
陆满仓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哆嗦着接过银子,沉甸甸的,好似连脊背都弯了许多。
陆伯庸叹道:“咱们这位知县还算不错了,至少没在这上头苛待农人。我听说临水县今年又加了一成火耗,唉!”
陆满仓不大会算账,只听说涨了银钱便心里一紧,忙握住陆伯庸的手道:“九爷,咱家这样做会不会得罪知县大人,万一,万一知县给咱们也涨火耗可怎么办。”
陆伯庸大笑道:“五叔放心,咱们这位知县虽算不上清廉,却是颇有野心之人。他想捞政绩,想升官,就断不会在这上头为难人。”
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我还是提醒五叔,日后远着点周子游。这个人……”陆伯庸摇摇头,有些不屑道:“小人。”
陆满仓紧跟着点点头。真小人!
陆伯庸没说的是他们这位知县既然接受了周子游为婿,那本质上同周子游也并无分别,不过沽名钓誉之辈。好在他想留些清名为日后仕途做打算,便不会过分苛刻,于农家来说也算幸事了。此事既已作罢,他自然也不好多说,免得叫五叔忧心。
“得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陆伯庸起身欲走,陆平忙道:“九爷留下一起吃晚食吧。”
陆伯庸摆摆手,笑道:“你嫂子还在家等我呢,我若又不回家吃饭,他夜里怕都不让我进屋了。”
陆祥想到陆九嫂那泼辣劲儿,跟他家二嫂有的一拼,便忍不住打了个抖。“九爷,我送你。”
快天黑时陆同两口子方才回来。
陆满仓忙问:“周家怎么说?”
陆同脸色黑黑:“周子游那小子一向油嘴滑舌,满口的仁义道德,差点给我绕进去,我说他不过。”
何氏道:“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周子游再能说,上头还压着一个孝。我也不同他说,只和他娘周婶子谈。我们也没提小姑的事儿,只道是不忍耽搁周子游前程,特来退婚。婚书信物一并都留下了,又有两村村长见证,这事儿就算了了。不过……”
何氏顿了顿,道:“不过我瞧周婶子面色不好,似是不大愿意退亲。”
陆同冷哼道:“既不愿,那就别使这下作手段。这回啊,便是他家八抬大轿,也断不能让大妹过去吃苦受罪。”
蒋氏闻言点了点头:“这样最好。我们也不说他周子游的不是,大家心里都有杆秤。日后我们陆家同周家再无瓜葛,此事也莫再提起。回头买些点心酒水送到村长家,此事劳他走这一趟了。”她扭头对吴氏道:“大郎媳妇,开饭吧。”
家里一下子没了积蓄不说,又多了债务,蒋氏便吩咐几个媳妇农闲时只做稀的。盛饭时,吴氏勺子往下沉了沉,给陆舟多舀了一勺米,其他兄弟的就只有米汤了。大家都习以为常。
陆舟将头埋进碗里吸溜着米汤,嘴角处还沾了一粒米,他伸手一蹭,便将米粒抹进口中。
蒋氏见他吃的香,也笑着喝了一口米汤,放下碗说道:“本想替东家盖完房子好叫大郎二郎歇上几日,可如今家里还欠着陆九爷银钱。这样吧,明儿个你们兄弟俩进城去看看,找份活做。”
陆平陆同痛快应下。
陆祥忍不住道:“娘,是我冲动了。不过我不后悔揍了石柱。”
蒋氏就说:“这不就得了。我们是一家人,若眼见自个家人受欺负还不出手,我反倒要找他说道说道了。”
“就是,别说是三郎,要不是村里人看着,我都想踹他几脚了。”陆平目光落在陆舟身上,夹了一筷子野菜给他,赞道:“四郎踩他那脚真够解恨的。”
陆舟舞着小手乐道:“下次还踩他!”
“四郎!”蒋氏蹙眉道:“石家兄弟都不是什么善茬,你们兄弟几个日后少招惹他家。”
陆同就叹气:“说到底还是咱家无权无势。像周子游那样的人,不过是书念的好就备受尊敬。要是咱家也有个读书人,我就不信他们敢这么作践大妹。”
众人沉默了。
别说读书了,他们家现在连温饱都尚且勉强。
陆祥也早就到说亲的年纪了,这小子打小就爱在县城混,家里农活是能躲则躲,眼下倒是在镖局里头打杂,只是赚的钱还不够他自己花用的。用村里老人的话说,陆三郎就是个混子。相比他上头的两个哥哥,蒋氏一向头疼这个三儿子。如今掏空了家底,亲事上恐怕更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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