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卿不自主地搓了搓指头,还浸在暖意里头时,就听袁牧城说道:“但这下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江时卿问。
“哄你的意思。”前几日都没歇好,再加上喝了点酒,袁牧城眼下当真有些困了,声音都懒了不少。
江时卿听出他的乏困,伸出两指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
“怎么?”袁牧城眯着眼睛问。
江时卿笑说:“哄哄你。”
袁牧城这才闭了眼。
“睡吧骁安。”
江时卿特意放低了声音,再顺着他的胸膛极轻地抚着,匀缓的呼吸声自耳边响起,江时卿听着安稳,也跟着慢慢入了眠。
——
夜都沉了,姜瑜才拎着一箩筐河边打来的鱼往一处山脚边的茅草屋走着,他推开栅栏到了院中,才松了绑在腰间的衣摆,放下两腿的裤管,到屋里倒了两杯水。
方想出门送水时,徐玢抬脚进了屋,姜瑜便直接把水递了过去,笑道:“伯瑾,你这远赴岙州寻我一趟,怎么净陪我做些荒唐事了。”
姜瑜一路行至岙州后发现有人跟着他,就没敢继续往双昙山走,可也不便再回阇城,就干脆向农户讨了处茅草屋停在岙州住下了,结果没过多久,徐玢便找上了门,一连两三日都陪他上山下水,砍柴打鱼,把年轻时想做却没能做的事都干了一遍。
两人傍晚时打着了鱼,就在外头生火烤了两条,吃了个饱后才从河边回来。
“图个久别重逢的畅快罢了,自我们各奔前程后,就再没如此过了,”徐玢喝了几口水,语气又沉郁起来,“我还以为就要遗憾终生了,这么多年都不敢到你那衣冠冢前看一眼。”
姜瑜说:“谈这个做甚。”
“不谈这个了,”徐玢指了指他今早带来的酒坛,说,“咱们喝酒如何?”
两人尝着酒水,在兴头上时便拍掌对诗,有时将那桌面拍得震响时,烛火也跟着晃荡。几番下来,两人手掌拍得通红,握着酒杯时还直发麻。
徐玢笑着饮一口酒,说:“与川,你还记得上回我们喝得这般酣畅,是何时了吗?”
“好久以前了,记不起,”姜瑜叹笑一声,“记不起了。”
徐玢独自怅惘,望着墙面上映出的两个身影,说:“也是,转眼都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言辞激进,惹得先生发怒,遣我远赴西北思过,你前来送我,寒天冻地里咱们窝在那茅草屋中靠饮酒取暖,聊得畅快时直拍桌板,闹得邻里难眠,半夜还举着灯来叩门。”
姜瑜说:“那时年少轻狂,有大把豪情壮志可以挥霍,如今……罢了,罢了。”
徐玢忍不住去看他,眼里落了些隐隐晖光,就这么一时的冲动,他在想,大概他徐伯瑾还是贪图眼下这点欢愉的。
他对着姜瑜说道:“那时我若没走成,或许我们……”
“伯瑾。”
姜瑜打断了他的话,举杯与他对碰了一下,兀自仰头一口饮尽,才品着口中余味,说:“我们就谈此刻。”
--------------------
本章中姜瑜和徐玢的故事借鉴了宋代词人刘克庄的作品《一剪梅·余赴广东实之夜饯于风亭》
第81章 对峙
=====================
夜间山路阴黑,仅一点明火随着车马颠簸,从姜瑜的住所一路向着客栈而去。徐玢坐在车内,衣衫上还浸着不少酒味,他借着火折子点起的光,细读今日才送到的信。
信是几日前许弋煦托人送的,上头记着的是黄册库炸毁一事,但说法却是彭延一意孤行,私自提前动用火药,想借炸毁黄册库的机会销毁证物,再嫁祸给袁牧城。
不知是酒水烧心还是火光晃眼,纸上的字随着心绪浮动起来,怎么瞧都看不顺眼,徐玢越往下看,愤意便越是控不住地沸。
他离阇前便嘱咐过许弋煦一回,烧毁籍册一事可以同彭延商量,但需待他回阇后再议,因为赋税徭役需要跟同籍册一起实行,籍册之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必然要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做到既能销毁证物,又能避免重录籍册。可如今出了变数,黄册库炸毁,若要重录籍册,一个不慎便会牵连出沙蛇,冯若平等人坐实叛国一罪也是迟早的事。
车轮撞向碎石,领着车身晃了一晃,徐玢双手一颤,纸张碰着火苗燃起。他望着渐渐蹿向指尖的火,一时恍惚,烫着后方才被灼出的痛意激得脑中一阵清醒,松开了手。
燃纸跌落,在焰火中逐渐蜷成一团焦黑,徐玢抬靴踩了上去,把脚下的东西碾成一堆灰烬,直到车停时才撤开了鞋底。
他掀帘露面,搭着驱车男子的肩头下了车。那男子名为张凌,二十出头的年纪,同陆修一样,都是被他养在许弋煦名下的死士。
张凌是徐玢亲自从西北带回的人,养在身侧少说也有近十年,平日里阴晴不定,认主但从不低头,凭借利落狠毒的手段最得徐玢的心,因此这次来岙州,他身侧也就只带了张凌一人。
“明日把我要的东西准备好,办完事我们即刻就回阇城。”徐玢落地后同张凌说了一声。
“明白。”
张凌扯嘴笑了一下,随即跳回车上,抽起马鞭赶着车走了。
——
翌日,内阁齐聚迎晨殿内,六部中在场的只有刑部的卓为和户部的高荔。众文官中唯有袁牧城一个武官独立在侧,不苟言笑时便隐隐散着一身煞气,让人望而生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