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处于乐安城钟楼, 居高临下看着下头的暴动,他一身白衣, 白发, 白脸。
和逐白的白不同, 逐白是风光霁月,这人只剩下白, 像是白色浆糊里钻出来的一个人, 身上带着一层浓稠的白汁。
他未曾幻化, 或者是在掩人耳目, 随时随地可以幻化出一个新的人形。
钟楼可以纵观整个乐安城,逐白没有建设宫殿, 这儿就是最好的观景台。
男人刚从棺材里钻出, 虽然没有脸,但也看出了一点虚弱相, 膝盖上盖着一张毛毯,风吹得大了便要咳嗽, 他像是一株脆弱无助的菟丝花,好像稍微碰一碰就碎了。
尊主,郭培道:苏九归没下湖。
男人回答的声音很轻,要人屏气凝神才能听得见,人不可能往陷阱里走的,郭培。
他很了解苏九归,如果剑走偏锋可以赢,他绝对走那条险路。
果然,苏九归很快就给了他回答,天上突然睁开一只眼。
人们可能很难见过这样大的一只眼睛,好像布满了整个苍穹,所有人都笼罩于这只眼睛下。
男人原本两手交握放在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节拍,看到瞳术时却笑了。
他没有脸,几乎也没有任何表情,他是神,郭培却觉得他这时是有表情有情绪的,他很高兴。
瞳术?男人笑了。
男人注视着那只眼睛,瞳术对他们没用,因为他们不算是人,没有灵相也没有灵魂。甚至在苏九归的眼里他们就不存在。
所以他看瞳术只是单纯地看着,他正在隔空与苏九归对视,就像是注视着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
在噬渊时他们也是这样看着守渊人,守渊人在看着妖魔,妖魔也在看着守渊人。
新来的守渊人断绝了情爱,所以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里更多的是悲悯。
他很习惯苏九归的悲悯。
不错的主意。男人轻声道。
乐安城人只要见过眼睛的便会行动,有人动有人未动,已经是很明显的区别了。苏九归总能给人新的回答,就像是人们不会让鬼修成为铠甲,也不会有人这么不要命在天上睁开一只眼。
他也不怕遭天谴。
男人两手交握在膝上,道:无碍,墨凛还在。
苏九归会瞳术,墨凛更优,他不是天才吗?天才总喜欢挑战不可能,墨凛的瞳术炉火纯青。
这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郭培问:我们走吗?
不论结局如何,他们该做完的都做完了,目的已经达到,及时撤退才是上上策,像他们在云间城和广陵城时一样,在事情刚发生时就撤退,没有人能寻得他的踪迹。
他会永远安全。
不,男人道:我想看。
他想看看苏九归如何破局,他一个狐狸精到底要怎么活下来,他更想看逐白,他的同胞兄弟会如何选择。
苏九归的眼睛在变化。
红色丝线蔓延开,一只巨大的眼睛需要灵力支撑,他一个小小狐妖没那么多灵力。
寄居在他身体里的妖魔开始躁动不安,缠绕在手指上的靥蛇在手指上乱跑,好像是他之前寄居在苏九归这片土地上,现在突然要发大水了,所有妖物都渴望求生。
苏九归嘴角开始溢出鲜血,逐白依附在他身上给他输送灵力,两人曾经双修过,并不排斥彼此的气息,甚至可以共享。
可苏九归的情况要更糟,他现在可能倾尽所有只是能让自己维持站着的姿势而已,再多的已经做不到了。
鬼修飘在苏九归身侧,对苏九归找死行径无话可说,他早就见识过这位云戟仙尊脾气到底多倔。
他漂浮在半空之中,也没丢下他们逃命,恪尽职守地通报自己观察到的东西,有人在往这儿来。
苏九归把常人挑出,镜人无所适从,很快他们就都有了目标,他们要找到自己的主人那面埋藏在湖底的镜子。
乐安城所有镜人都在往仇府奔跑,而仇府内部的仇家子弟更为躁动。
这玩意儿和云间城的天府大人还不同,天府大人没有智识,顶多是野兽。
镜人则复制了原主,原主是三品大妖他们便是三品大妖,原主是筑基修士他们也便是筑基修士。
他们几乎是要以半城人为敌,何况这些人可能根本不会死。
鬼修头皮发麻,此地根本就没有他能插手的余地。
快走!鬼修再次道。
再不走来不及了,他一直就想苏九归赶紧离开乐安城。
可苏九归一动不动,他一旦挪动了瞳术中断,他刚把乐安城活人挑出来,此时中断功亏一篑。
逐白附在他身上,知道他现在情况到底多差,全身灵力都汇聚在左眼,强行中断可能会导致筋脉寸断,他下半辈子就当个活死人算了。
逐白与苏九归紧密相连,他能感觉到苏九归全部变化,苏九归心跳声越来越低,这类似于龟息术,人没有余力的时候会保全所有体力,他已经必须要降低心跳才能勉励活着了。
师尊,逐白道:我不想听你的话了。
苏九归让逐白不要出现,他不想让逐白与镜妖打交道,可逐白不太想听他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