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敢。”太子妃抿唇一笑,“三殿下军功显赫,妾身一直敬佩得紧。只是殿下军务繁忙,总也无缘结识,好生遗憾。”
她嗓音清脆,婉转如莺,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夜雪焕见她有意周旋试探,也就不直接点破,欣然应道:“未能好好拜会皇嫂,是我的不是。前日让皇兄给皇嫂带的礼,皇嫂可喜欢?”
太子妃从斗篷理伸出一只雪白的柔荑,五个粉嫩的指尖如同春日里的桃花瓣,掌心里便躺着那枚铁木印章。
她把这东西随身带着,分明就是为此而来,却面不改色地问道:“不知三殿下赠予此物,所为何意?”
她尚不能确认暴露了多少,所以才拐弯抹角;夜雪焕却有恃无恐,直接问道:“皇嫂可姓玉?”
太子妃笑答:“自然姓郁。”
“此玉非彼郁。”夜雪焕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一步,琉璃般的凤目中倒映着漫天遍地的雪色,更显得锋锐明亮,“玉无霜与我提过……玉恬,是不是?”
他故意放慢了语速,直直地盯着太子妃的眼睛。听到玉无霜的名字时,她轻轻勾了勾唇角;听到“玉恬”二字时,也只稍稍歪了歪脑袋。自始至终,那双眼睛里都没有出现半点波澜,仿佛这两个名字与她毫无关联;可随即又收起了下巴,压低了眉毛,微阖了眼帘,只是这样细微的表情变化,整个人的气质却突然天差地别,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了一股诱人的妩媚感,却又偏偏妩媚得极其傲慢,让人生不出狎亵之心,平白给人一种被居高临下审视的错觉。
“……好久都不曾听人喊这个名字了。”
就连声音都比先前醇厚低沉了些许,微带点沙哑,语速、语调,甚至是口音都不尽相同。她分明还是太子妃的容貌,却仿佛转眼之间就生生变成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在她身上都不觉得突兀,似乎哪一个都是浑然天成、没有丝毫作伪的她。
他面前的女人,居然就这样毫不在意地转变了身份,从内向腼腆的太子妃变为了云雀中最顶尖的密探,足以和蓝祈一样冠以“金”字称谓的金羽——玉恬。
夜雪焕曾在红龄身上看到过完美的伪装,而今见了玉恬,才更加体会到了所谓“影魅”的变幻莫测、一人千面。
以往不知云雀内部详情,如今才再一次意识到这个组织的可怕,能够培养出蓝祈这样神出鬼没的潜隐,也能够培养出玉恬这样千变万化的影魅,甚至还有玉无霜这样的领导者和教育者,足可窥得当年凤氏鼎盛时期的冰山一角,只可惜千年基业,依旧是败光了。
“姑母竟连我的身份都告知于你了。”玉恬盘弄着手里的印章,脸上满是玩味的笑意,“连羽部的信印都落在你手里……怎么,云雀是玩完了么?”
她说着“玩完”二字时,竟没有半点慌乱紧张,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而夜雪焕更是听出了某些话外之意,她这个本该是刘家计划里最关键、最核心的人物,却似乎对这一年来的变故完全不知情。
“我那姑母可非常人,若非自愿,谁也不可能问出话来。连她都离了心……足可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玉恬也向前迈了两步,在距离五步左右的位置站定——那是贵族命妇与男性亲眷单独相处时,被允许离得最近的距离。
哪怕已经承认了身份,她却依然守着太子妃该有的矜持,半步也不逾矩。
“我与太子成婚五年,始终未有子嗣。”她微眯着眼,声音轻得仿佛是从极远处飘来,又似乎是直接在耳畔回响,极为诡异,“殿下难道以为,是太子在防着我么?”
夜雪焕扬了扬眉头,玉恬这番话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于是也不做声,听她继续娓娓道来:“殿下既见过姑母,理当知晓她是何等人物,可她却也只能在云雀之内,做一个见不得人的睛首。为何?因为她是个女人。”
夜雪焕立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玉恬继续道:“她领着睛部,掌握着全天下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连重央都要忌惮她手中的情报能力。可那又如何?在那群老东西眼里,她也不过是个好用的工具,容不得她的半点反抗。我亦是如此,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一头下崽的母猪,所要做的只是生下一个同时带有夜雪氏和凤氏血脉的嫡子,所以东宫之外的一切情形,我都不需要知晓。”
“刘霆的图谋,玉家的图谋,我岂能不知?”玉恬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地说道,“可即便真能让他们复辟了,我又能有何好处?还不是过河拆桥、藏弓烹狗?富贵荣耀、权势功名,可能轮得到我这个女人来分半杯羹?”
“什么亡国之仇、复国之义,都不过是玉家那些男人为自己的贼心不死找的借口,统统都是无稽之谈。”她仰起头,傲然一笑,“我已是重央的太子妃,距离母仪天下不过一步之遥,为何非要舍近求远?”
“我姓玉还是姓郁,有何打紧?只要我是重央的太子妃,我便只与太子同心。”
夜雪焕哑然失笑,玉恬的想法竟与白婠婠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然而白婠婠还停留在忿忿不平、急欲证明自己的阶段,玉恬却已经懒得理会这诸多因果,也无心改变这世间对女人的不公和偏见,只不动声色地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
他想起自己之前还曾劝白婠婠莫要盯死军中这一条路,想不到眼前就有了个活生生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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