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失了身为堂堂金羽的冷静无情,再无法独善其身,若是这样都留不住这个男人的心,那就当真是一败涂地、无计可施了。
她无法判断夜雪渊此举究竟是出自怎样的心理,不禁问道:“陛下就不怕臣妾也干政么?”
能问出这种话来,就说明已经输了。夜雪渊听她那略带着试探和怯意的询问,忍不住心头一软,温声道:“先楚后何等人物,若当真有意涉政,办法多得是,何必非要堂而皇之地与朝廷叫板?还不是先帝无能,要个女人替他挡在前面。你若对朝政有任何见解,尽管说与朕听,只要言之有理,又有何不可?只是朕永远会站在你身前,不会教任何人中伤于你。”
他伸臂将她揽入怀中,近乎叹惋一般说道:“朕既坐了这个皇位,便已然有所觉悟,一辈子都要是个孤家寡人。无论你对朕是不是真心,你永远都是朕的发妻。朕会护你、敬你、爱你,与你携手此生,百年之后再同眠于陵寝之下。朕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看着你,不给你半点背叛的机会。”
他声音轻柔,可听在玉恬耳中,每个字都仿佛重逾千斤,敲得她心头震颤。
类似的话,他们彼此间说过很多,彼此怀揣着一颗真心,又不敢奢求对方的真心,只能不断让步、不断给予承诺,向对方展现最大的诚意。夜雪渊和她强调过很多次,她是他的妻,是他最亲近的人,但前提是她“不背叛”。这说明他在潜意识里依然认为玉恬有背叛的可能,只是为了一时权宜才依伏顺从;一旦他皇位不稳、大势将去,她立刻就要另觅高枝。
这一点认知让玉恬很是刺痛,但也知自己劣迹斑斑,要得人信任——尤其还是皇帝的信任,本就无法急于一时,也没指望两人的关系在短期之内能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然而一年不见,夜雪渊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初登帝位时的迷茫戒备都荡然无存,身为太子时的焦虑浮躁也随之沉淀,整个人都变得自信从容、沉稳内敛,再不惧怕她会轻易背叛,强势又不失温柔地宣示了对她的所有权。
夫妻六年,这是她第一次从夜雪渊口中听到“爱”这个字眼,即便是当初对着郁斐华那张脸,他也从未给过相守一生的诺言。
——那时的他孤立无援,自身难保,如今才终于有了底气真正去拥有和包容一个人,不论她的出身和过去。
玉恬沉默地低着头,半晌之后突然倾身向前,将夜雪渊推倒在床榻上,双臂撑在他颈侧,两腿跨于他腰间,将他困在一方小小的空间之内。
夜雪渊并不抵抗,只静静地抬眼看着她。
“……陛下说得好生轻巧。”
她的脸逆着昏昧的烛火,长发自双肩滑落下来,看不清此刻的神情,口吻也极其傲慢,透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声音里却微带颤抖,“若是有朝一日,我的身份暴露了呢?陛下难道要为了一个前朝余孽……对抗全天下不成?”
夜雪渊依旧淡淡道:“凤氏既然改换玉姓,便是放弃了前朝皇室的身份,不存在余孽之说。你玉氏明面上算是颐国人,如今颐国也教朕打下来了,成了重央的领土,你自然也就是朕的子民。”
他按住玉恬的后颈往下压,力道并不大,掌心里的热度却让她浑身激灵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伏下了下去,直到额头相抵、鼻尖相触,“你只告诉朕,你可曾做过对不起朕的事?”
如此距离之下,那双琉璃色的眸子越发清寒透彻、深不见底,如同两口月光下的古井,清楚地照映出每个人最真实的模样。
玉恬呼吸急促,她早已习惯在脸上摆出一副微笑,便是当初在东宫里乍见殉蛊时也未曾失色,可如今竟是笑不出来了。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她竟生出了一种被一层层剥开的错觉,那些引以为傲的魅术和伪装都被洞穿粉碎,如同初生的稚婴一般,赤条条坦荡荡,藏不得一丝一毫的秘密。
这种感觉让她本能地惊惧,然而内心深处又似乎有那么一点莫名的轻松和释然。
夜雪渊见她不答,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么?”
并非是质问的口吻,低沉的嗓音里甚至还带着几分蛊惑的味道,好像无论她做过多少对不起他的事,只要此刻坦白了,都能得到原谅。
玉恬怔怔地想了片刻,除了一直披着郁斐华的皮欺骗他之外,倒也没做过什么真正对他不利之事,只是当初东宫之乱时到底表现得太过骇人,真要回答没有又显得是在装无辜,只能嗫嚅道:“我……当着你的面……杀了郁斐华。”
夜雪渊却被她这回答逗笑了,见惯了她泰然自若、巧笑倩兮的风光姿态,眼下这般老老实实认错的模样竟还有种说不出的真实和可爱。看着她双肩倾颓、眉眼低垂,像是做好了觉悟要听候发落一般,哪还看得出当初杀人毁容时的狠戾决绝,无措得惹人生怜。
他圈着玉恬的肩膀,安抚一般轻轻拍着,低低说道:“郁斐华的确无辜,但也算不得是你的错。当时的情况下,她活着反而也是麻烦。等到彻底清剿了刘家的余党,朕自会昭告天下,为你正名,也还她一个公道。玉氏必是不敢露头的,罪名也有刘家去背,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知道你是临危受命、忍辱负重,是在为朕承担罪孽。”
玉恬喉间哽咽了几下,终是没能说出话来。她趴在身下的胸膛上,倾听着他搏动的心跳,忽然间恍若隔世。昔日那个只能受困于东宫的太子一朝成长起来,竟会拥有如此胸怀,广阔得足以海纳天下,也足以包容她或主动或被迫犯下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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