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古人诚不欺我。
他心里讽刺的笑。
宁荷说的对,骨气有什么用?
宁荷只是看着他不说话,红润的唇瓣轻轻抿着,谢安正想说什么,却见眼前的女孩儿点起来脚尖,在他脸颊上落下来一个柔软的吻,好像是蜻蜓点水一样。
那吻实在是太轻了。
轻轻拂过面颊。
女孩儿特有的馨香同冬日的梅香裹挟一起,竟让谢安少见的呆了呆。谢安烟花柳巷的常客,只是这宁荷,却是从来都当妹妹看待的。在他眼里,宁荷还不是女人。
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这吻落在脸上,他才知道,宁荷竟对他有这般心思。大魏的女儿家精通骑射,比前朝不受束缚,只是这般光天化日之下的举止,也可称的上惊世骇俗了。
宁荷见谢安半天愣住了,红着脸跺了跺脚“你莫非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谢安这才回过神来,有几分恼怒的对宁荷说“你一个女儿家做这种事被人瞧见了怎么办?嫁个鳏夫人家都嫌弃你!”
宁荷笑嘻嘻的,圆脸上的眉眼弯弯,像是月牙儿“谁瞧见了?只有梅花瞧见了。”
两旁的梅花树上的梅花,轻轻几瓣打着旋儿落下来,落进了雪里,似乎是在回答公主的话。
“我回去求皇兄赐婚,你以后也不用在这种地方过清苦日子了。”
宁荷到底是皇家的公主,见惯了皇家的高楼庙宇,这种地方,自然入不了眼中。
谢安脸上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血色。
恍然间宁荷一句话,似乎又把他带回了皇宫里。新帝穿着明黄的衣袍,年轻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的,将他劈开了两半。
噩梦般的一晚。
谢安唇抖了抖“宁荷!”
“怎么了?”
宁荷奇怪的问。
谢安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心境,这才没在宁荷面前垮了下来。他看着宁荷,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别做这些无谓的事,我的身份如今配不上你。皇上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
“为什么你也不同意?”
宁荷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似乎是执拗的,非要要一个答案。
谢安叹息。
“宁荷,我当你是妹妹,你还认我这个哥哥,日后哥哥成了亲,你做妹妹的,按照民间的称呼,也该叫一声嫂子。”
宁荷脸色煞白。
“我在皇兄门外跪一整天替谢家求情。”
“外头传言我都知道,我不在乎,是魏琅那个王八蛋干的缺德事。”
“谢宰辅出了事,我日日担心的睡不着觉,生怕你太过悲伤,又怕你过的清苦,巴巴跑过来送银子。”
“不是为了听你说,要我叫别人嫂子的。”
“我不行吗?”
谢安闭了闭眼睛。
没想到外头的风言风语都传到了宁荷的耳中。他当然不在乎那些。只是,宁荷的名声,也不能不顾。
“宁荷,既然你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
宁荷红着眼睛看着谢安,忽然推了把谢安。
“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
谢安冷不防被宁荷推倒在了雪地上,宁荷跺脚跑了老远,又颠颠的跑回来,满头的珠翠亮晶晶的,小脸也红扑扑的,还是在生气,却恼怒的把头上的珠宝呀,发钗呀都摘了下来拿帕子一包,扔在谢安怀里“给你给你都给你!拿去换银子去!”
然后抹了把眼泪,转身又哒哒的朝着院外头跑了出去。等谢安回过神担心她出事追了出去,外头的雕花小轿同丫鬟婆子已经不见了踪迹,只有雪地上一串串脚印。
谢安手里握着一袋子沉甸甸的朱钗,笑了笑。
宁荷这个傻东西。
谢安回到小院里,眯着眼睛看天上的明月,打开了一坛酒。酒的味道很香,喝的多了,就像是能忘记一些烦心事一样。
他真是有太多烦心事要忘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朝是哪般。
雪地里,他一脚深,一脚浅。
眼睫上恍惚有雪,等雪化了,便是几滴泅开的泪。
雪花渐渐飞扬。
那一年冬天,发生了两件谢安记得的事。
一件是谢锦参军。
一件,是皇帝遇刺。
就像话本子里面的折子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方唱罢我登场,谁知道唱到最后的那个,是什么人。
第28章 赵戎
谢家人都没想到谢锦放弃了科举,反而从了军。
谢锦不是甘居人下的人。
大魏嫡庶宗法立朝,能打破这一点的,只有军功。大魏太祖皇帝马背上得了天下,虽以宗法为本,庶出不得重用,然而在军功面前,平民百姓,亦可封为万户侯,只是高门显贵家的孩子,有足够的荫庇可度过余生,并不需要去战场搏命。
谢锦胸有沟壑,不肯困于宗法,竟是撕了朝廷的布告,报了名字。谢锦回家的时候,只冷淡的把手上的布告往案前一摊,晴姨娘差点晕死过去,然后谢家便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中。
嫡长子。
富贵时候比旁人多享几分富贵,贫贱时比旁人更多几分艰难。
谢安从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直到谢家破落,一朝到了瓦灶绳床的低谷。他以前生在金玉堆里,不知人间疾苦,如今金玉坍塌,他被逼迫着从金石碎片中站了起来,再次回头看以前的自己,只觉前尘往事如同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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