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
李公公清楚的记得皇帝那日,隐忍到了极致的神情。
这位年轻的帝王,自从登基以来,整个天下都在他囊中,向来都是淡定从容的模样,此一刻,眉眼中方得见风暴,亦能窥见几分伤心。
那犯人被押上来的时候,竟也放肆不跪,咬紧牙关,倔强的像块石头。
“不是我。”
到最后,也只是讪讪的说了这三个字而已。
皇帝眉头紧紧抽了抽,似乎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一袋香囊甩在了那人脸上。那人漂亮的脸便多出了几分凄惶的神色,却转瞬即逝,“不是我。”那曾经锦衣玉食供养起来的美貌公子,手里捧着锦绣香囊,周身都是那香囊散发出来的妖异香气。
他又说了一遍。
“我恨不得杀了你,却从来不齿于对这样的一个孩子下手。”
“你···恨不得杀了朕?”
皇帝有些迟疑的,一字一句的把那人说的前半句话又重复了一遍,眼底风起云涌。
“你以为,凭着你对我做的,我要对你感恩戴德不成?”
那人冷冷的笑了声,忽然又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呢?我为什么要救你呢?”
他仿佛在问自己,又仿佛在问皇帝,眼底好像有未曾干涸的眼泪,又好像没有。
他声音太过嘶哑,唇上的嘲意太过明显,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这会已经暴怒了,他却不在乎。
“朕不准你后悔!”
那人便苦笑了两声,再不说话。
然后,便是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青花瓷器,西域贡品,价值连城的东西碎了一地。
这帝王身边,哪里是这么容易呆的,李公公低声叹息,又想到这位平日里便是如此跋扈,皇帝也不曾介意过,只是如今,今非昔比了。
李公公退下去关门的时候,最后一眼,便看见了一双白皙晃眼的腕子,被明黄的,绣着金灿灿的金龙的袖摆,交叠按在了长毯上。
后来,他再也没有听到里面有过什么响动。
一声都没有。
只有那袋香囊的香气,隐隐约约的,透过纱窗,裹挟着微风,飘了出来。
美丽的东西,都是致命的毒药。
后来,一道旨意下来,京城远郊的大理寺,便又多了一位客人。
车轱辘吱呀作响,马车停在了大理寺门前。
若就一般而论,大理寺的钦犯均是由囚车铁拷枷锁押送过来,大多已经经过审讯,来的人即便是王孙贵胄,这时也该蓬头垢面,狼狈不成人形,而偏这一位,身边跟着皇帝身边得宠的李公公,看李公公的神情,倒是琢磨不出来什么。
大理寺丞刘长卿端正立于长阶之下,身后这朱红城墙,砌满了王孙贵戚的血。
是老相识了。
刘长卿想。
颀长消瘦的人影从车里弯着腰出来,“到了?”他自言自语地说着,看到了如青竹般立在大理寺门前的刘长卿,竟是笑了声。
“不想遇到熟人。” 而话说回来,他来这大理寺,不遇到刘长卿,又遇到谁呢。
刘长卿心间微叹。他曾经一念之仁帮过谢安一把,那时候是看在谢宰辅的面子上,却没有想到,到最后,还是落到了这样的境地。他其实不信谢安下这样的毒手,他也不信,老宰辅这样的人物,教养出来的孩子,当真是个蠢货。
他拱手,并没有把谢安当做犯人,眼神上下打量一遍谢安,也没有带别的什么意味,只是叹息了一声,“谢宰辅泉下有知,怕不知有多痛心。”
刘长卿这样说,便看见谢安眼眶红了。
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个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婚配都不曾。
刘长卿轻轻摇了摇头。
但是谢安身边站着李公公,他也不好多问。
李公公道:“奴才先回去复命,就不打扰大人了。”
谢安眉目冷凝着,看不出风霜。
李公公走后,刘长卿带路,他生的腰背笔直,如同拔节而出的青松一般,倒是正合了他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性子。
“刘大人,我没有害小皇子。”谢安忽然这样说。
刘长卿并没有回头看他。
“是非公道本官自然会查明。”
人是会变的。
这样的谢安,身上哪里有一分曾经纨绔公子的影子。
过去的谢安,已经死了。
谢安下了狱,第一个来审问他的人竟是杨珩。
杨珩是兵部的人,在这节骨眼上竟是又调到刑部,便是谢安想不往自己身上想都不成。转念一想,因他之故杨莘被皇帝下了狱,到现在都没出来,这杨珩,是杨家指派过来,给他报仇的?
那青年身着紫衣,端的一身风流仪态,看着草席上面色如常的谢安一一“谢安,别来无恙?”
谢安眼皮都不曾抬起来。
审讯厅的炉火烧的正旺,铁窗外刮来阵阵寒风。
跟着杨珩来的人,还有杨宁,杨宁是杨莘一母同胞的哥哥。
杨珩打开卷宗,开始问案。
“五月初一,你可是在途中遇到抱着小皇子的乳娘?”谢安下意识的看向了杨珩,杨珩却并没有看他,只是目光盯着卷宗,不知作何神色。
“有。”
那杨宁立在一边冷笑,面色狰狞,:“你将香囊借故送给乳娘,借机谋害小皇子,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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