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只是流着眼泪,不说话,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梦魇中一般,脸色惨白一片,大颗的汗珠从发间沁了出来,全身都开始抖,像是一片飘零的叶子。
容亁抱着他,抱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他这样的轻,像是捧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把他放在塌上,轻声哄他“是朕太着急了……”
“谢安……”
“滚开!滚开!”
怀里的人仿佛还不曾从梦魇中醒来。
“太医!太医!”
太医来了之后,情况好了很多。容亁看了眼熟睡的谢安,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太医不知道床上的人是谁,他连脸都没看到,常年往来宫中,不为人道的事见了不知凡几,是以面上波澜不惊。
他只是战战兢兢道“这位小公子,心病还要心药呀,这症状皆是惊厥过度,以前怕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微臣开个安神的方子,一日两次,先给小公子服着。”
容亁沉着颜色,直到太医走了,召了韩肖过来。
“帮朕查一查……他失踪时候的事。”
韩肖抬眼,只看见皇帝雪白的脸色,和眼底的万丈寒冰。自那次皇帝急火攻心呕了血,将将调养了几天才见了起色,如今这一遭,只怕这些日子又白养了。
“陛下……您……也注意身子。”
容亁站了起来,短促的笑了声“朕能有什么事,他回来了,朕的病就好了。”
说话间,眼神竟然也不曾离开床上的谢安半分,仿佛错一错眼珠,就此生再也见不到了一般。
皇帝的手在床上那人的伤口上一寸寸的抚过去,竟是微微的颤抖了,良久,目光阴鸷起来。
“是谁伤的他,朕要知道的清清楚楚。”
韩肖领命而去。
第64章 红妆
过了几日,邑城的冰雪未消,王驾还不曾班师回朝,草原的降书便传遍了大江南北,与之同被押解归魏的,还有西南王世子及其残部,以及废太子,容宴。据说这废太子当年兵变时候逃到了突厥,假死逃生后竟是当了叛军,与那西南王世子的势力勾结妄图夺回中原,许草原部落及突厥可汗中原百万土地,这才有了邑城血战,大魏伤亡精锐数万人。
一时之间民间骂声一片,反而在这一仗中得胜的谢锦,被加封一等忠勇侯,这是世袭罔替的功勋,头一次,落在了高门庶子身上。陛下念及兄弟之情,留了废太子一命,终身监禁大理寺,西南王魏世子残部全数就地格杀,只魏世子一人下了死牢。关于陛下弑兄的谣言,也在那一日散尽了。
突厥不足为患,内忧已解,容亁不过当了三四年的皇帝,便已然四海升平。
当初小皇子的案子已被尘封,主要的嫌犯谢家公子被皇帝亲自提出了大牢,不知所踪。
历代以来的帝王家,便是唱了一出又一出万众瞩目的折子戏,有恶鬼踩着活人的肩膀爬上至尊高位,也有活人爬到最高位的时候,便成了恶鬼。
让百姓富庶,海宴河清的那座皇城,从来都看起来花团锦簇。
容亁把人送到景和宫的时候,杨嬷嬷直叹了两声冤孽。“陛下!您如此一意孤行……难道不怕报应?”
却见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忽然蹲在她身边,脸悄悄的埋在了她膝盖上,这是自从容亁当了帝王之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过的亲昵了。一时间竟是拉不下脸呵斥。手掌触到了温热的液体,杨嬷嬷心猛地被便被烫了一下。
容亁……哭了。
杨嬷嬷紧紧搂住了这个孩子。
不管这孩子有多大,有多尊贵,始终是和她扶持着走过来的啊。
“嬷嬷,报应早就来了。”
谢安这一生都不会对一个叫容亁的人动心。
这报应莫非不够么。
“陛下……你怎么就……”这个瞎眼的老人终于老泪浑浊。
杨嬷嬷听到她的孩子伏在她膝上说“嬷嬷,我只有他了……”
一个富有四海的皇帝,到最后竟然只能在自己瞎眼的嬷嬷面前说一句,除了那个人,他一无所有了。
她的陛下……也不过是一个无人心疼的孩子罢了。
旧地重游,谢安没有闹。
他只是安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同他无关。
看起来,似乎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平息了。
皇帝到底没有杀了容宴。
其中有多少是因为谢安,只有他自己知道。
谢安幽魂一样被禁足后宫中,皇帝的后宫没有一个女人。唯一的一个女人,小皇子的生母,也在魏琅被抓的时候,被突厥人一同捆了起来,扔给了中原。皇帝赐了她一个体面的死法。
宫中以前其实还有一个女人。
宁荷。
只是宁荷在春天的时候,被皇帝一道圣旨送去和突厥可汗的义弟结了亲。
所幸的是那位突厥可汗的义弟,突厥贤王年少有为,人品尚可,据闻善骑射,善弓马,当初突厥可汗平乱,这位贤王有大功劳。突厥遣使者在这节骨眼上前来为贤王求大魏公主,背后的寓意谁都明白,公主便是非嫁不可了。
公主出嫁前在景和宫闹了一场,她带着红衣和烈酒,眉眼像是灼烧着,绽放着的一簇火,在天亮的时候将要燃尽。
宁荷一生尊贵,而皇室的女人,越是尊贵,越做不了自己的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