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想了想,狐疑道:“主人今日是怎么了,同从前想的完全不一样,说的这些话若是你大彻大悟后想要劝我,我自然愿意听,可现在不是时候,你快给我解开。”
鹤不归摇摇头:“有因就有果,我自己去面对吧。”
“这报应是给你我的。”玉尝试挣脱未果,有些急了,“主人快给我解开。”
交叠在腰间的双手泛起微光,玉眼皮逐渐沉重,两腿一软就往后靠在了鹤不归怀中。
鹤不归摸了他鬓边的碎发道:“圣贤于梦中点拨,我造下的孽,要用很大的代价去还,兴许那个人此时也在,他会在今日同我一起悟道的,我不能带着你走。”
温柔的一吻落在玉的额发间,松开主从灵丝,玉此时已经彻底瘫软在自己怀中,就跟抽了魂魄似的任人摆布。
他听见姬瑄自言自语道:“虽然我认同圣贤的话,可还是想偷偷寻个法子,让天道给你网开一面,玉,这世上我什么都可以舍下,除了你。”
鹤不归听得见姬瑄那些隐忍又深情的心里话。
他的玉绝世无双,跟毕生技艺的高度无关,只跟情爱有关,纵使姬瑄有独行世间和规则对抗的觉悟。
纵使他一意孤行走到绝路备尝世人指责唾骂,可生而为人,怎会不需要精神支柱。
旁人或许以为他造出玉傀儡只是太孤独,以此有个陪伴,但兴许自他们踏上漫长征程的那一刻起,姬瑄敢往前走的大半勇气就是因为身边还有一个人。
无论他去往何方,此人同他一样无怨无悔,不离不弃。
“你做城主吧,替我守着它。”姬瑄轻轻抚摸过玉的下巴,又抽回手来,“机缘一到,因果消散,我一定来接你。”
话音刚落,鹤不归腹腔剧烈地疼起来,姬瑄竟然生生用手撕开了丹田,把金丹掏了出来,渡进玉的身体。
与此同时,千古城回荡起一阵嗡鸣声,鹤不归感受着脚下龙脉的能量在汇聚,攀升,直到城墙四面的禁制逐渐封印。
他不知道城池里方才到底什么状况,傀儡子民有没有因为仙门攻城而陷入慌乱,或是根本无所畏惧照常生活劳作,但声响却在姬瑄掏出金丹的那一刻停止了,所有动静都停止了。
蠃鱼催动的水车,城墙里埋藏的机窍,这个傀儡之城眨眼间停止运转,唯独封城的禁制嗡嗡作响,在千古城的上方合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
玉被姬瑄小心翼翼地抱上了大殿主座,许是觉得血将对方染得有些惨淡,姬瑄还给他披上了一件新的大氅,做完这些,他忍不住伫立端视了许久,身体实在撑不住了,才扭开头一个人离开了大殿。
鹤不归并不能全然感受这份痛楚,身体上的,心理上的,他和姬瑄共担着,但孤独是一样的孤独。
千年前姬瑄捂着腹腔空空的血洞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走去他牵挂的封印城柱那里,做最后的安排。
千年后,鹤不归同样腹中空空竭尽全力再启结界,踱步在空旷大街上迎接最后一站。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姬瑄命运的相似,不止是巧合。
自己生下来腹中便缺了一块,永远都结不了金丹,而得到姬瑄金丹的玉转世之后,用金丹救了自己一条命。
这像是一个轮回,把四个人的命运交缠在了一起。
不对。
不是四个人。
鹤不归停下脚步,恍然大悟:“我是姬瑄……”
所以他背着天谴出生,星宿成凶,替人终身受过,是因为姬瑄当年做了错事。
十八年前不死城下的弃婴之所以被自己捡到,恐怕是因为今日这句「机缘一到,因果消散,我一定来接你」。
当初城主权柄移交以金丹门钥为介,是姬瑄希望玉能跳脱天道惩罚能够存活,谁曾想后世的自己,得道的居然是自己的金丹,玉无缺无形中用了一种「归还」的方式,了却了这段因果。
机缘已到,因果消散。
“玉无缺!”鹤不归受不住疼痛跪了下去,在彻底死去之前声嘶力竭地大喊,“你在哪?你在哪!!”
“师父?”
“师父,这里的时空快塌了,我带你回家。”
鹤不归眼睛看不清东西,只知道自己抓住了一个人的衣裳:“你是谁?”
“夏之桃。”那人回答道,“当年封城你要我逃,我撞死在城柱上,魂魄却去了另一个地方,这么多年一直想法子要救你和玉,师父随我来吧,玉公子和璇玑长老等了你许久了。”
鹤不归紧紧抓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夏之桃将他扛在后背:“嗯,大家都在,师父在意的人,都还活着。”
……
溯境崩塌之后,鹤不归只觉沉重的肉身瞬间就消失了,魂魄飘荡在万千星辰之中。
他也是其中的一颗星星,只是周身被锁链捆着,泛着猩红的血光,不时有人敲打铁器的声音,随着「嘎吱嘎吱」的轻响锁链的扣子一截一截地掉了下来,掉进深渊之中。
“姬瑄。”替自己解除锁链之人从背后绕到正前方,“或者我现在该唤你鹤不归,怎样都好,不论经过几世,因果都算在一个人头上。”
此人话音悦耳,听来如沐春风,连内心都平静下来,鹤不归看着他的脸,诧异道:“师尊?”
“璇玑长老?你看见我的面目是璇玑长老的模样吗?”那人笑着说,“看来璇玑长老在你心中很重,不仅视作父亲,也是教你做人治世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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