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都知道,为何不肯见我?”谢恒颜猝然怒道,“我从铜京岛一路流落至此,就是为等他吊着我玩儿的么?”
刘哥却是又不说话了。山间雾霾极深,以至于他往后倒退不过数步距离,整张面部的表情便已是一片模糊。
谢恒颜还想问些什么,然待伸手出去,前方一众人影却已无声碎裂,只如周遭漫漫白雾隐去一般,刹那于半空当中消失不见。
彼时山路绵延不绝的大片林海之间,偏只剩的那一只傀儡,捧握着手中装有獠牙的木盒怔然失神。
早前在拂则山那一次重逢,尚能被看作是一场无意巧合。
谢恒颜的养父谢淙,是个有着古怪思维的偏执男人。依照男人的性子,倘若不愿露面与谢恒颜相见,那便决计不会再出现在他的眼前——除非在这期间,谢恒颜的某些做法,已到达极端触怒对方的地步。
其中私下以獠牙换取银钱,自然是最为严重的一件。
谢恒颜心存侥幸,自以为他爹对此事永远无从知晓。不想这颗獠牙兜兜转转绕一大圈,还是回到他自己的手里。
更可怕的是,修缮神像的那批石匠是他派遣来的。
当日在祠堂偷走包裹的小贼也在他们其中。
而眼下那些装有崭新衣食的包裹,被他们一手毁得连渣都不剩,包括那柄绘有符咒的凶险雨伞。
……以上的确像是谢淙一贯的作风。
他素来不喜与成道逢身边之人打任何交道,以至于印斟送至谢恒颜手里的东西,最终大有可能由他直接或是间接毁得彻底。
那之前破坏神像一事,难道也是由他暗中策划?
可是这道理委实说不大通。
谢淙此人信奉神佛,对待祠堂庙宇一类庄严场所,通常饱含诸多敬意。再者他若有意在幕后抛出任何手段,事后也没必要派遣石匠对它进行一定修缮。
可他近来于拂则山一带频繁出没,究竟又是为着何事奔波?
谢恒颜低头注视着他的木盒,回去一路上都在心事重重。
直到走到祠堂门前石阶那一处的时候,他才小心翼翼将那木盒纳入袖中,而这时印斟正好站在廊下等他,见人终于慢吞吞地挪步回来,不免疑心问道:“他们喊你做什么了,为何一去这么长时间?”
※※※※※※※※※※※※※※※※※※※※
——你爹为你一掷千金,可你为什么要跟着一个穷小子到处跑呢?
这里要交代一波事件的顺序:
谢恒颜认识婴儿期的印斟——谢恒颜被人带走送给谢淙,同时印斟被成道逢带走收徒——多年后两人相遇,傀儡不会丢失记忆,但印斟什么都忘了
你们按照这个顺序去看,会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
那就是……
印斟其实是个……
大……
猪蹄子。
第75章 过山车
“没什么。”谢恒颜将那木盒藏得更深一些,“刘哥喊我一块下山, 我没答应。”
印斟道:“你倒是走到哪里都能开花。”
谢恒颜道:“傀儡又不全是木头桩子, 就算是我,也想多结识一些亲朋好友。”
印斟轻咳一声, 确是待此无言以对。
是他说的人妖殊途, 人与傀儡没法做成朋友,但他也没权利阻止傀儡去结交自己想认识的人。
何况明日一过, 印斟回到璧御府做他的印大师兄,傀儡继续往天涯海角里四处流浪闯荡, 本该不存在任何多余的交集。
然彼时各自怀有一份沉庞心事,印斟想的是当铺门前那双诡谲熟悉的杏眼, 而谢恒颜所顾虑的, 又何尝不是那位突然出现的养父谢淙?
一个年逾半百,腿脚不便,时常需以木拐轮椅来支撑行走的病弱老人, 而今远离海岛, 翻山越岭,直抵来枫镇中频繁露面, 为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近日镇内屡次出现的一众大小妖物,都与谢淙的出现脱不开干系?
谢恒颜神色悚然, 机械而又麻木地坐回祠堂台阶上, 远望着山头大片雾霭及枯林, 像是不知所谓地陷入了沉思。
而印斟也不晓得从哪处捉来两只山鸡, 架火堆上稳稳实实烤了半天, 最后撒过盐巴递至谢恒颜嘴边,说:“……吃饱去歇着吧,明天我走了,没人管你饭食。”
谢恒颜本来不怎么饿的,如今见印斟主动前来投食,自然不好推辞:“你就知道你一定能回去了?万一成道逢不肯认你,又待如何?”
说完低头咬了一口鸡肉,没嚼两下,却是尝出满嘴烧焦的糊味。
“印斟,你做东西真的难吃。”谢恒颜忍不住道,“除了我肯吃进肚里,你看还有谁能咽得下嘴。”
印斟没有接他话茬,只淡声重复道:“明日我便下山。”
谢恒颜“嗯”了声,专注撕着手里两只鸡腿,压根没再抬头看他一眼。
印斟说:“我要下山了。”
谢恒颜:“噢。”
印斟于是不说话了,就坐在一旁,冷冷盯着他看。谢恒颜后知后觉偏过脑袋,反笑着问道:“做甚?等着小爷我开口留你啊?”
印斟面无表情:“……”
谢恒颜放下鸡腿,转而伸出另边干净白皙的手掌,轻轻盖过印斟一双骨节分明的指节。
“那好罢,斟哥哥。”他那火光下的笑颜唇红齿白,漾着略微一丝缱绻柔情,格外的清晰分明,“我想你能永远待在山里陪我,你肯为我留下来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