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封偿总共分为二十五具, 相当于谢淙把它们原本应有的主体强行分割开来,硬生生地撕扯成大小众多不同的分/身。因此封偿相较于之前还活着的时候而言, 会显得十分的迟钝且蠢笨——但总体来说,他们虽同时拥有多副不同的身躯,而大多数情况下的思维意识, 却是完全共享的, 不存在任何差异可言。
所以他心中所想的事情,或说是一直以来惦念的那一个人, 绝对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轻易发生改变。
甚至在他变成傀儡之后, 会对黎海霜保持一种越发矢志不渝的执着情感——这种情感相当于精神食粮,也就是唯一能支撑他活下来的动力。
偏偏谢淙之前大发脾气,说什么也不许封偿回镇上救人。很有可能在他被强行拒绝之后, 那一头的另外二十四具傀儡,早就往船里船外活动开了。
不让救他老婆,他脑子根本转不过弯, 又能拿出什么办法?那就只好放把火将船给烧了, 反正谢恒颜方才一本正经与他说的, 他是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里去。
遂光从船舱内部燃烧的痕迹来看,空气中飘散的烟雾来自四面八方,加上走路途中所接触到的温度时高时低,足够说明封偿必不止往一处投放了火星,而是急于求成,近乎疯狂地往船舱里端不同的各处角落燃遍了无数把火——等到届时海风一刮,火焰蔓延到了甲板及船帆上方,整艘船也差不多失了运作能力,只能随时等待沉底。
甚至后果预计得再严重些,还有可能会发生爆炸。
谢恒颜一旦想到这里,就觉心乱如麻,整个世界恨不能一并塌了。
他不能没有谢淙,绝对不能没有。如果谢淙因着这件事意外死在了船上,那于谢恒颜本身,也就失去了苟活在世的所有意义。
因而此时的他意识混乱,理智近无,几乎是没头没脑地一顿乱冲,直往浓烟四溢的长廊内端不住的钻。
等到一路全凭感觉,终于找到早前谢淙时常用以休憩的那处暗间附近,彼时周遭空气中的温度却在不断地升高,而与此同时,充斥鼻间的浓黑色烟雾愈发肆无忌惮,像是黑暗之中能够吞噬毁灭一切的血盆大口,只用短短瞬间,便将谢恒颜瘦削单薄的身体包裹成一团,甚至再难寻得半分踪迹。
“谢淙!”
早在距离房门近十尺有余的时候,谢恒颜已经按捺不住,强行撕扯着嘶哑的喉咙高唤了一声。
但很显然的是,他并未如愿等到任何人的回答。
等到再往前方稍事贴近些许,方惊觉一片漆黑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极为难得的几道光亮——然而很快,这种惊讶便立马成为一种实打实的惊吓。
因为谢恒颜发现那抹光线的源头,并非走廊悬挂的灯盏或是蜡烛,而是在眼前整面黑烟环绕的窄小木门之外,连带长帘地毯门框等诸多物事一起,竟赫然于一团炽烈的火焰当中燃烧正旺!
“阿爹!”
谢恒颜脑袋里“嗡”的一声,原开始还带着那么一点思考的能力,如今当真什么也没能剩下,义无反顾地迈开两脚,便顺着那火烫的门槛上方踏了进去,愣是没有片刻的犹豫或迟疑。
但如他这般莽撞的举措于火场当中,实际与直接前去送命没什么区别。火势疯狂蔓延下的高温不断上升,不多时便燃塌了支撑整排暗间的木制房梁——伴随一阵阵重物坍塌的沉闷响声,门与墙面近乎在同时落地摔得支离破碎,有些带着微弱的火苗蔓及脚下一层单薄的地板,之后顺着墙面持续往上,霎时将整条长廊带入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
滚烫的黑烟吞没了所有的视线,但谢恒颜撕心裂肺的叫喊,却从头到尾不曾有过停歇。
“谢淙——你在哪里?到底有没有事啊!”
“阿爹!!”
“谢淙你给我出……”
这回话说到一半,忽而眼前一黑,自头顶往下罩来一件冷水浸湿的薄衫。
谢恒颜心下一喜,登时回身一声低唤:“谢淙!”
——可惜来人并非谢淙,偏是方才捞他上来的印斟!
谢恒颜立马一脸难过失望的表情:“……怎么是你?”
彼时印斟也黑一整张脸,表情说不出的僵硬别扭:“你不要命了?”
“不要你管!”
谢恒颜狠狠吠他一声,倏而回头,红着眼睛继续冲进火堆里翻找。而印斟就跟在他不远的地方,冷冷出声提醒:“你还找什么?指不定你爹已经先跑了,留你一人在船上,多半没想过回来。”
“他不是这种人。”谢恒颜绕着房间转了好几大圈,最终一无所获,只能站在印斟面前手足无措,“谢淙不会丢下我的,他肯定出事了!不然……不然你去其他地方帮我找找,拜托了!”
印斟抬头望着房顶,见再往上的一圈木板已近摇摇欲坠,遂伸手过去拉了谢恒颜道:“别找了!先想办法找船。 ”
“不,你帮我找找谢淙。”谢恒颜扑通一声,直接在印斟面前跪了下来,活像是小狗一样,抱着他两条小腿又摇又晃,“求求你了,帮我!帮帮我!”
“你做什么!”
印斟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当下让他骇得浑身一震,下意识里微蹲下身,将这几近魔怔的傀儡双肩扶稳,不住地往上拖拽:“你……起来。别这样,快起来!”
谢恒颜之前还嘲讽封偿像是一个傻子,如今轮到他自己,倒也变得和傻子一模一样,嘴里除了哀求,便只剩下几分不成器的卑微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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