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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斟喉头微哽,一时竟不晓得应当如何回他:“……你就这么想死?”
    谢恒颜闭着眼睛,又不动声色地躺了回去:“我本就只是……一样死物,又何来死活这一说?”
    话未说完,腰间却忽地传来源源不断的一阵暖热。谢恒颜疲惫地歪着脑袋,感到印斟温热的大手环绕过来,与他稳稳实实紧贴在一处。
    谢恒颜哑然问道:“你做什么?”
    “符纸。”印斟淡道。
    傀儡愣道:“……啥玩意?”
    印斟转过身,又是窸窸窣窣一阵忙活。半晌见他从衣襟口袋里拈出几张皱巴巴的薄纸,其间大多绘有的繁密图案,现已让海水湿得透彻,但还是能勉强从中辨出一些熟悉的形状。
    “我身上还剩一些符纸……都可以升温起火。”
    印斟说完,把符纸完全摊开,小心翼翼贴入谢恒颜的掌心,直到与傀儡渐生枯朽的五指全然并拢,方于二人立起的指节之间,轻轻施力一点——
    噼啪一声,微不可闻的锐响。符纸在术法催动之下,赫然燃起一星半点薄弱的火光。
    “厉、厉害。”谢恒颜勉力睁开一只眼,注视着面前闪烁的火点,片刻过后,方苦笑着说道,“你这些东西,都是烧妖怪用的吧。”
    印斟没有给出回答,却抬眼远望向天外袅袅升起的数十缕黑烟。
    而在那头熊熊烈火燃烧过后的货船,现已全然四分五裂。大多重物沉入水底,便再无踪迹,只剩几许支离破碎的木板栏杆摇摇晃晃,漂浮在海面之上,恰与他们眼下狼狈的处境一般无二。
    一个精疲力尽的活人,带着一只遍体鳞伤的傀儡。两人同坐在一条破旧受损的小船中央,没有吃食,没有方向,等到落日余晖散得尽了,周遭便是半点光亮也无,他们所有能够用以集中视线的地方,也就只有掌心里那一团符纸燃起的火苗。
    忽闪忽暗,时而叫那海风一吹,便能一次灭得透底。
    印斟抱着谢恒颜,把他团一团,直接搂坐到腿上。这会儿谢恒颜倒也不喊疼了,就静静窝在他怀里烤火,半眯着一双温顺的杏眼,也不知一人在沉默想些什么。
    印斟问:“再该往哪里走?”
    谢恒颜抬眼看印斟。想了想,说:“就这一条破船,能漂就不错了,你还想靠岸落脚不成?”
    印斟只道:“我是没打算在海上漂一辈子。”
    “哪里用得着一辈子?不出五天,就得死了。”谢恒颜虚脱地道,“现在我也救不了你……你自个想办法活吧,实在不行,下去游水也成。”
    闻言至此,印斟却是愣了愣,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地一阵默然,许久没有开口出声。
    谢恒颜疑道:“怎么了?”
    彼时天色彻底昏暗,日头余火挂在头顶,便成稀稀拉拉几许星光。
    印斟垂下眼睫,细细打量怀中傀儡温润柔和的侧脸,黝黑的眼,苍白的唇,试图从中找寻到某些遗失已久,但又无法立刻从记忆中唤醒的东西。
    不过很显然的是,他失败了。
    印斟不觉自己以往曾与谢恒颜之间,有过怎般不可或缺的紧密联系。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日谢恒颜在以精神控制洗脱他的记忆之前,曾说过一句话。
    ——他说他曾答应一个人,定会一直护得印斟周全。
    那么……他所说的那个人,会是谁?与印斟本人有关联吗?
    “我有话问你。”印斟忽然道。
    谢恒颜别过头,冷漠地道:“我不想听。”
    印斟直接开口:“我们以前认识吗?”
    谢恒颜:“不认识。”
    印斟无奈道:“你说实话。”
    谢恒颜闭着两眼,毫不动摇地道:“这就是实话。”
    印斟道:“都这样了,你还要把事情藏着掖着,不肯说出来吗?”
    “……印斟,我现在很难受。”谢恒颜表情木讷,倏而慢吞吞地道,“我也想问,为啥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嫌我命太长吗?”
    印斟瞬间哑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谢恒颜深深吸了一口气:“……唉。”
    “……”
    印斟叫他这一声长叹堵到无话可说,兀自一人在旁膈应半晌,最终憋不出话,便只好主动服软道:“我……不问了,你休息吧。”
    反正自打上回对他一次误伤过后,两人之间似有了隔阂,几乎再未好生好气说一句话。
    如今这傀儡就是一只炸了毛了刺猬。顺着毛摸,他爱答不理,逆着毛撸,就得立马翻脸——总之谢恒颜并非没有脾气,他只是将自己所有的温柔及顺从,尽数献给了谢淙一人,而剩下来的凶狠野蛮和任性,那都是针对其他人而生的。
    印斟其实对他还有很多疑问,但有些话到嘴边了,却怎么也无法出口。
    而今人在茫茫一片海上,处境极其困难,加之谢恒颜身上带伤,又被他的好阿爹当成球一样给踢了出来,现下恐是万念俱灰,连轻生的念头都有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认识到这点的印斟,也该学着聪明了些。
    他原本的性子素来冷傲又强硬,最是不喜揣测他人心思。但此番一颗顽石,若是碰上一截半生不熟的木头,总须有一方提前做出让步,否则硬碰硬伤的是两方人。
    何况这木头伤痕累累,从里到外尽数烂得透了,这时印斟要还给他雪上加霜,未免过于没有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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