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斟心头有些梗塞,但论道理来看,谢恒颜确是没有说错。
永村的村民对待业生印的态度,不像之前陆地的百姓那样讳莫如深。正相反的,他们将业生印的到来,当作是一种珍贵的救赎——一样足以救人性命,也决计不可被轻视践踏的重要之物。
所以像成道逢这样手染无数荤腥的凶利人物,恐在他们心中,也是一类不容许被接受的可怖存在。
“我都清楚……”印斟额外艰难地道,“我也不会让他们了解到这些。”
谢恒颜道:“不光是你。我爹可能一样有份……一旦要说漏嘴了,我俩算是一起完了。”
印斟沉道:“不会说的。”
谢恒颜却是长长往外舒一口气,躬身躺回草堆里端,没再出声说话了。
二人彼此静默一段时间。但印斟明显没有闲着,他悄无声息地伸出一手,正是轻轻摁上了谢恒颜的胸口。
而在那里仍旧刺有数枚骨针,摸来并不平坦,甚至多少有些硌手。
“……你摸什么?”谢恒颜杏眼眯成一线,却并未刻意将印斟推开。
“你以前和我说过,这里的业生印,不是你自己的。”印斟说,“是别人转移到你身上的。”
“嗯。”
谢恒颜如实道:“我自己的早就碎了。”
印斟问:“你说的那个女人,她现在还在吗?”
“不知道,我们之后没再见过。”谢恒颜抬眼望着帐顶,眼神在不断地飘忽,“但她当时并不大好……自从生了小孩之后,整个人都处于情绪崩溃的状态。嗯……我想,应该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女人,这种责任心也使她比一般人还要脆弱。”
印斟道:“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不知道。”
谢恒颜说完举起两手,颇为认真地对印斟道:“这我是真不知道……完全没问过啊!”
印斟顿时颓了下来,感觉线索就是断在此处,就再也找不到别的突破口。
谢恒颜当时遇到那个会移植业生印的女人,有大概一半的可能,与穆家夫妇之间,有着不可被切断的某种联系。但他说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遂一旦失去了前后对照的可能,那所有的猜测臆想,都只能算是主观的天马行空罢了。
“你说会不会,那对穆姓的夫妻……”
印斟幡然侧身,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立马噤声了。
因在身旁原本睁大两眼说着话的谢恒颜,彼时眼睫黯淡地垂了下来,似是疲惫到了极点,终于歪在稻草堆里直接睡了过去。中途甚至一点声音也没有,便只剩得单薄纤瘦的脊背在夜光之下一起一伏,睡得正是十分的憨熟。
印斟自然没再出声打扰,他们走到现下这一步,已经算是极不容易了,有些事情思考起来,还是需要大量的体力和脑力——而眼下这只傀儡,早就累得精疲力竭,印斟一路折腾至今,身体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于是两人干脆没说话了,不远不近地靠在一起,谢恒颜安安静静地睡着,印斟便握他一只冰冷的小手,没多久也渐渐入了梦乡,陷入一片寂静的黑甜。
这一觉睡到昏天黑地,一人一傀儡都是累得不行,等到第二天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日头已上三竿。帐篷外因着忙碌不住发出的脚步声响近在耳畔,似正卖了力拼了命的踱来踱去,愣是一刻也没有过停歇。
——永村的村民都是一群非常勤劳且朴实的劳动人,现今过度贫困的生活条件,迫使他们必须团结起来,倍加努力地在这座岛上坚强地活着。
遂通常一大早起来,年轻有力的男人们会乘船到海域附近进行捕捞,钓些小鱼小虾上来供作所有人的饭食。
而女人们的活计自也没轻松到哪去,她们大多会跑去忙着挑水种地,均衡普通人的日常所需,至于闲下来的时间……还得补一补衣裳,带一带孩子,总归是一堆忙不完的琐事,一般等到太阳落山,才勉强有喘口气歇息的余地。
印斟和谢恒颜各自起身下床,期间谢恒颜还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一双杏眼又圆又肿,泡水之后整个儿都浮了起来,只恨不能咕噜一声蹦出眼眶。
帐外是乌纳差人送来的一大锅子白米稀粥,由于时间放久,都已经冷得透了,印斟睡醒反而没什么胃口,勉勉强强嘬了几口,谢恒颜却是把那大锅端起来,滋溜几声直接给它见了底,甚至连里头剩的几粒白米都没放过。
俩乞丐般的外乡人用罢饭食,终于饱了肚子,又有村民们领这脏兮兮的二人过去沐浴清洗。
因是海岛条件的限制,所有人都是共用同一口池塘洗衣服洗澡,平日里顶多是男女分开罢了,反正不管冬天还是夏天,冰凉彻骨的一汪池水,从未有过任何变化。
印斟硬着头皮,下水把浑身上下都给搓了个遍,就差给自己搓掉一层皮下来。等到完事儿了,就见谢恒颜一人躲得老远,估摸着是怕冷又怕这水,两脚在草地上摩挲摩挲着,看这样子,约莫是想临阵脱逃。
但是逃,对于爱干净的印斟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于是乎,印斟自己洗完了,又把那头畏畏缩缩的傀儡一把捉了起来,强行给他按进了水里,期间一阵稀里哗啦,闹得堪称天翻地覆,水花溅得满池都是,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在池塘里头打了一架。
最终谢恒颜好歹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白得发亮,但印斟是胳膊带后背全部被挠得挂了彩,尽是傀儡长长的指甲刮出来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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