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只转身回头的一个间隙, 近乎埋藏数十余年的漫长回忆, 在那残魂离体的同一时间,纷纷如走马灯一般朝外一阵狂涌不止——恍惚间, 在以游清神君的石像作为背景的祠堂深处,隐有铺天盖地的大火燃烧蔓延, 遇及成道逢转眼的那一刻, 乌念已经不再是乌念了,在她体内寄居的魂魄化成无数部分,其中一部分是方焉深邃而复杂的面孔,而另一部分即是曲蓉一接近撕裂的、破碎的、早已骇至鲜血淋漓的绝望幻影。
成道逢仿佛看到他们是如何相遇的,当初他还是璧御府中不可一世的年轻家主, 而曲蓉一是从翡石村逃脱而出的孤女凤子, 他们相识、相知, 到最后相爱, 彼此都为宿命的缠绕激烈抗争过。
尽管如此,他们转瞬即逝的短暂感情,也并未得到任何与之相对的结果。
成道逢料定这场孽债,终有一日, 会由他亲手结束多年前遗下的恶果。所以那时与成觅伶分道扬镳, 独自一人踏上扶则山的时候, 他已做好与方焉同归于尽的准备。
偏在此时,唯有一样不曾料到——
“住、住手!”
谢恒颜嘶哑着嗓音,几乎用尽浑身解数,不顾一切朝成道逢喝道:“住手——”
话落时,傀儡猩红的双目光芒乍现,这会成道逢压根不及反应,忽觉腕间传来一阵汹涌如撕裂保的痛楚,谢恒颜削尖的指爪扣在成道逢正施用术法的臂上,迫将他捞入掌中近乎震碎的方焉残魂一把掀开——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乌念哗然一声倒了下来,紧闭双目彻底失去了意识。
“怎么是你……?”
成道逢幡然回头,正对谢恒颜那张熟悉至极的面庞。而谢恒颜却三两步后撤,慌忙将昏迷的乌念捞进怀里,不住低声唤道:“念儿!念儿你醒醒!”
眼看那飞冲上天的残魂滞留于半空之中,毫无目的地盘旋飘浮一番,最终竟似要重回到乌念紧闭的双眼深处——成道逢骤见此状,俨然已是面容扭曲,抄起手边长剑,直冲乌念与谢恒颜喝道:“混账东西,死到临头还想苟活!”
谢恒颜只道:“你是人吗?既肯狠心杀死发妻便罢了,为何连这样小的无辜孩儿也不肯放过?”
铮的一道剑鸣声响,成道逢手中长剑,直抵傀儡眉心中央处,声线颤抖而不失冰冷:“你以为,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谢恒颜:“我……”
“当年方焉手底未成形的木制傀儡无数,你不过是它随手可弃的失败之作,又从何得来的勇气伪装成人,惺惺作态去可怜别人?”成道逢一字一句,颤声说道,“若非是我一念之差,留得方焉侥幸存活至今,又怎会多出你们这些非人的怪物?”
“你要这样说,那我二人之间,到底谁是怪物?”谢恒颜厉声道,“前后不过二十年的时间,你残忍杀死了印斟双亲,还一把火烧毁康问家的私塾,过后却将他二人收为徒弟,偏给自己冠上师父的名号——如此说来,究竟是我惺惺作态,还是你这老怪物虚情假意,道貌岸然呢?”
“你……”成道逢布满血丝的双眼赫然睁大,“这些话,是谁说给你听的?”
谢恒颜道:“是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话并无虚假。是你杀了印斟父母,是你亲手烧毁整间私塾,此生你手沾荤腥无数,还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的不是?”
“你……你……你这……”
成道逢不知怎的,面色猝然有些泛青,单以一手指向谢恒颜的脸庞,颤巍巍出声道:“你这……不知死活的混账妖物!”
说毕忽而浑身一震,蓦地弯下腰身,吐出一口乌黑色的血——原是方才以鲜血引魂的术法耗足了元气,再经谢恒颜一番刺_激下来,顿时只觉浑身气血上涌,倏忽就喷了一口老血,险些溅得谢恒颜满脸。
这会谢恒颜怀抱着乌念,正是怔然无措的间隙,成道逢却是陡然站直了腰身,毫无顾忌地再次施法,直向那半空之中飘飞不断的方焉残魂,大喝一声。道:“该是时候回去了,蓉一,你我罪孽皆深至此,在这凡尘中还有何可留恋的!”
说毕一道符咒沿手势隔空划开猩红而狰狞的血痕,成道逢此一番想法既成定数,纵是天王老子下凡也无法阻挠,慌乱中谢恒颜伸出一手,不受控制地高声喝止道:“不要……!!!”
——话音方落,那所有曲成二人的过往回忆,烈火燃烧中的虚弱魂魄,都在成道逢的术法牵引中飞速聚拢于一处,而后只听一声石破天惊的剧烈响动,正于谢恒颜撕裂般的痛楚神色里,方焉那缕残魂瞬间化为无数道碎片,纷纷扬扬落入火焰包围的尘埃之中,自此消失得无踪无影。
而与此同时,乌念原就枯瘦不堪的身形渐渐开始枯萎,以致由面部愈渐朝外泛起青紫色的尸斑。不远处的成道逢亦是力竭倒了下来,不住朝外喷出暗红色的血液。
“念、念儿!”谢恒颜喉咙一滞,通红的双眼里已然泛起泪光,“念儿!!!!”
“结束了。”
成道逢全身虚脱,几乎空洞地仰望着头顶陈旧的房梁,此后不知是说给自己,亦或说给别人听的,他再一次机械而麻木地重复了一遍:“……结束了。”
谢恒颜眉目骤凝,方欲转头说些什么,突然烈火燃烧着的祠堂之外,传来一声熟悉而焦灼的呼唤:“师父!”
谢恒颜的意识是当真有些恍惚了,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唤出这声的人会是印斟——但结果显然不是,因为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康问便带领十来余容府众人推开了祠堂的大门,谢恒颜抱起乌念正待起身,那些个手提长刀凶神恶煞的守卫已纷纷围党上前,直将谢恒颜逼向最角落里,并扬声喝道:“看你这妖物还往哪里跑?小命也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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