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晗的五月份是在快乐中度过。
十二个月份里,她最喜欢五月,白天阳光炽烈,已有初夏的炙热,夜晚又像山间的河水般清凉,开窗吹进的凉风像一把梳子,梳通内心因工作累积的郁结。她也终于在五月迎来今年第一个双休,4月30号审计报告日结束,暗无天日的加班告一段落,工作回归到正常朝九晚五,下班时天还是亮的。
她和梓玥有更多时间玩乐,夜游西湖,看叁潭印月,在湖畔的餐厅吃龙井虾仁,听古筝。馋小吃的时候,她们下班坐地铁去大学路,提前一站下车,骑共享单车逛街。
这条路上承载向晗太多的回忆。店铺早大换血几遍,可总有两叁家老店屹立不动。譬如便利店楼上的学苑宾馆,她和齐星宇的初夜就发生在那儿,还有她们正坐的小笼包店,于兰和齐星宇的父母在这里见面。
大二上学期时,于兰说还没亲眼看过向晗的学校,破天荒送她来杭州开学。她们坐火车早晨到的,来这家小笼包店吃早餐。正当于兰冲店主嚷嚷包子肉少的时候,向晗抬头看见齐星宇和他父母站在门口。
齐星宇父母每学期会开车送他上学,她在此之前虽未见过他们,但想想就是了。女人盘发一丝不乱,脸上搽着粉,穿丝绸衬衫,男人则戴无框眼镜,勒条鳄鱼皮皮带,他们立在门口,上抬的鼻孔透露着纡尊降贵,等待店主服侍。齐星宇倒没架子,跟她妈打招呼,拉向晗过去,揽她的肩向父母介绍她。
她那时虽瘦了一些,但仍然胖于常人,在超重范围内,格外在意他人目光的习惯没有变。齐星宇的父母看看肉乎乎的向晗和穿塑料凉鞋的她母亲,相视一笑,憋不住的嘲笑,向晗都看在眼里,只不过于兰和齐星宇聊得在兴头上,没有看见。
“星宇这孩子看着就聪明,听说还是校草,向晗和我说谈个这样的男朋友,我还不信呢。”于兰夸道。
齐星宇妈妈干笑两声,说:“我也想不到星宇能和向晗走到一起。”
他们还当真似的互换电话号码,说以后为着孩子要常联系,向晗对不尊重她的人没好脸色,脸木着,齐星宇咬耳朵说:“给点面子。”
临走前,齐星宇妈妈把她悄悄拉到一边,叮嘱道:“你是星宇女朋友,我们不在,你要多照顾他,管管他。”
向晗也学着回句不明不白的话:“阿姨,我只做我该做的。”
她从不乐于在恋爱中扮演母亲的角色,照顾和管教,健康的成年人还需要这些?
所以,齐星宇逃课打游戏时,她下课也去网吧练号,齐星宇想成为职业电竞选手,即使他早过了学电竞的黄金年龄,向晗依然支持他,他们一同请假,去上海参加选拔赛,直到学校给齐星宇下学业预警。
再见齐星宇的父母,是大四临近毕业,他们担忧儿子的学习,又来到杭州看望。这回齐毅主导和她的谈话:“小向,我就直说了吧,你和星宇不合适。你找好工作,他还有一年时间规培,以后他肯定要回安州上班。你现在陪着他,我们不反对,但你们不会有结果。”
“这是您和阿姨的意思,不是星宇的意思。除非星宇亲口说要分开,否则我不会离开他。”
当时的豪言壮语犹在耳畔,到头来还不是分得干脆。梓玥吸汤汁,举着手机惊奇道:“庄然和齐星宇分了!”
她把手机递给向晗,是庄然的朋友圈,没有配图:“各位亲朋好友,非常抱歉,本人原定于5月20日的婚礼取消。”
向晗低头蘸米醋说:“只是取消婚礼,不一定是分手。”
“520哎,抢破头订的场地,要是没出大事,谁会轻易取消婚礼。”梓玥暧昧一笑道:“他们分,你正好和齐星宇复合。”
“我才不!”
她的心很狭小,已经住下他了,就放不下别人。
她们吃完小笼包,散步去地铁站,沿街叁叁两两走着大学生,不紧不慢地聊天,迎面而过的都是青春的脸庞。淡黄的路灯令夜色柔和,香樟树下暗影斑驳,男女的私语显得极为自然,整个夜晚都是透气的。在这样松快的时刻,向晗才能觉得活过来一点点,她不是格子间里的机器人。
上地铁,快十点钟,车厢里还是满满当当的,找到个空位,梓玥让她先坐,包放她腿上。
消息提醒母亲好像发了张图片给她——印度神油!向晗瞪大眼睛,环顾四周,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
向晗:「???」
妈妈:「你爸兜里发现的。」
向晗:「他和超市库管没断?」
妈妈:「不知道,我去那女的家里闹了。」
向晗:「你来杭州吧,和他分居。」
妈妈:「我走了,合他们的意了,我偏不走。」
于兰有侦察的本领,只要是她想找的人,蛛丝马迹她也能织成一张关系网,锁定对方。过去向伟华还在跑船,她能分析出外遇对象是云南人,这回又不知得了什么消息,追到女库管家里骂人。向晗内心苦涩,出轨、捉奸,又是一个恶性循环,母亲却不觉疲倦。
快到站了,她招呼梓玥过来,站门口下车,出站刷手机,收到新消息,兼职快递的男大学生。
朱-快递-跳高队-22:「在大学路看见你了。」
朱-快递-跳高队-22:「上完叁垒,什么时候本垒打?」
她一一划走,扫辆单车回家。
深夜向晗泡完热水脚,疲乏劲上来,倒头就睡。可能因为很久没有运动,身体不适应,这一觉睡得沉重,她像困在被子里,腿脚动弹不得,头闷闷的,心跳剧烈,呼吸不到氧气。
轰隆隆,轰隆隆。是向伟华又在擂门吗?门反锁了,他进不来,好了向晗,睡吧。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爸你又喝酒了吗,是我啊,小晗,回去睡觉吧。
别撬了!为什么要进来?我是你女儿啊!
一对凸起的眼珠反方向瞪她,父亲脱得精光,立在床头。夏天的衣衫轻薄,她找毛巾被,掩住身子。他的眼球不动了,躯干僵直,她多希望他这刻死了,可酒臭味的呼吸喷在她头顶。
客厅的光斜斜照入,原来门没锁,门开了。
梦瞬间醒了,她立刻坐直,大口呼吸,腔子像永远填不满空气,她短促地吸气呼气,想到可能是哮喘发作,拉开床头柜找喷雾,摸到药时,她的心跳已恢复正常。
门外轰隆隆的声音仍在响,是洗衣机在脱水,晚归的室友洗衣服。合租就是互相迁就,好不容易都是女室友,作息一致,她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房子,3000块,离公司50分钟路程,她心满意足。
许多晚上都枕着洗衣机声入睡,今夜不知怎的了,或许是那瓶印度神油冲击力太大,她想到向伟华强烈的性欲,想到他闯进自己房间的晚上,背后的根源,她不敢深究。
房间里有迷你冰箱,她下床倒杯冰水,抱着自己咯嘣咯嘣地嚼冰块,这么多年,她就像这样咀嚼不齿,独自舔舐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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