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时蔬是往常用惯了的,宋七娘看都不看一眼,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未曾见过的凉皮上面。
底部的面皮白里透亮,被淡色的料酒包裹着,最上头放了胡瓜丝、面筋、豆芽等,旁边还搁着一碟辣椒油。
无须孟桑开口,宋七娘毫不犹豫地捏起小碟,往装着凉皮的宽碗里一浇,再熟练拌匀。
碗中吃食逐渐被辣椒油染上一层红,面皮油光滑亮,白芝麻点缀其间,再以胡瓜丝、豆芽相衬,光是看着便叫人食指大动。
宋七娘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面皮蒸的火候极好,带着微微嚼劲,又不缺柔软光滑。同时,面皮的麦香、红油的浓郁辣香和一丝酸味在口中融为一体。
一般而言,辣椒油在天热时吃着有些腻,但胡瓜丝与豆芽的清爽却恰到好处地消减这一点,两者相得益彰,入口只觉得爽快开胃。
宋七娘双眼一亮,又吃了两三筷,这才将筷子伸向散落其间的面筋。
黄色的面筋在搅拌均匀后,早已吸饱了汤汁,咬上一口,那令人回味无穷的汤汁便从拥挤的小孔中,争先恐后蹦出来。
口感劲道,汤汁诱人,直让宋七娘不停在盘中搜罗面筋粒,或是单独吃,或是与面皮一起,各有各的滋味。
待凉皮配着两道时蔬,好生解了一番馋意,又饮了一大口乌梅饮子,宋七娘这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可起了名?”
孟桑点头:“唤作凉皮。”
宋七娘蹙眉:“口感微凉,面皮作底,‘凉皮’二字倒也适合,可总有些直白……”
对此,孟桑哑口无言,十分无奈。
本朝兴诗文,但凡是识字的人都能吟上一首打油诗,于很多物件吃食上喜欢用些文雅名字。像是番茄炒蛋,明明在后世是无比寻常的家常菜,这里竟然还给了个“红日浮金”的雅名。
虽然孟桑穿来后是从小娃儿长大,也被阿娘教导识字学文,但骨子里就缺了几分才气,懒得再起什么别名。
见宋七娘还在思索什么名字好,孟桑摸摸鼻子,赶紧提起小壶,给七娘的碗里满上乌梅饮子,试图转移对方注意力。
“多用些饮子,特意在井水里头冰过,喝来解腻。”
宋七娘哪里看不出孟桑的小心思,左右这一回用着着实畅快,便没有揪着这滑头不放。她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唤仆人进来收了食盒。
待起了小炉煮茶,再端上两盏茶汤,两人才挪至窗边小榻,转而说起国子监食堂的事来。
宋七娘饮上一口茶汤,缓道:“你也晓得,长安城里酒楼食肆虽多,但都不雇厨娘,多是找牙子买些婢子回去打下手。”
“而国子监是朝廷所设,里头的庖厨或杂役皆是雇来的人。年初,国子监曾张贴告示,寻一名精于新式菜的庖厨,”宋七娘端起茶汤,抿了一口,眼波潋滟,“恰好我有一位恩客任太学博士,前日便送了帖子,寻他相助。”
孟桑倒也晓得国子监招人的事,疑惑道:“可据我所知,这告示三月就已撤下,应是早就寻到合适人选了。”
“的确寻到了,说是个久浸庖厨的女郎,但做出来的吃食并不如人意。前段时日,那女郎抵不住国子监生的鄙弃,自行辞去。”
宋七娘眉眼带笑:“这不就空出个地儿,恰好被你撞上!”
闻言,孟桑露出迟疑之色,语气里带上几分犹豫:“此事怕是难成。”
原先招进去一位厨娘,本就是开了先例,却并没有技惊四座、打破偏见,反倒是引出诸多不满。如今如孟桑这般的女郎想再进国子监食堂掌勺,必然困难重重。
“世上自然没有一帆风顺的事,不过嘛……”宋七娘抬起下巴,隔空点了点她那半空的茶盏。
这哪里还会看不懂!
孟桑当即手脚麻利地取来茶盏,从炉上小锅中舀了一勺茶汤补上,热情体贴地奉到宋七娘跟前。
宋七娘舒坦了,抿上一口,继续道:“放心,我那恩客到底有几分门路,在国子监内是说得上话的。他昨日便与掌国子监食堂的大师傅通过气,三日后会安排一场考校。以你的手艺,又何愁得不了他们青睐?”
得了这番话,孟桑的心终于安下大半。
今日一时嘴快,答应了朱氏五日内搬出。如若此事能成,就能顺顺利利地搬出来。既得了差事,也不必让姜老头他们夹在中间难做。
忽而,她听见宋七娘满是惋惜的声音。
“若你真进了国子监,我还能寻谁来做这些新奇吃食?”
美人半倚窗边,明艳动人的眉目间尽是遗憾,直看得人心颤,即便是孟桑一个女子也不例外。
孟桑失笑,哼道:“我本想来馆内为七娘做吃食,奈何七娘不收留,如今方知悔之晚矣?”
宋七娘当即敛了神色,一双美目瞪过来:“平康坊不是什么好地方。隔三差五送些吃食也就罢了,要真的长长久久呆在这儿,即便怕是一个寻常的扫洒婢子,在世人眼中也是不干净的。”
“你一个身家清白的女郎,何苦趟这浑水?”
晓得宋七娘是真心待自己,才会如此设身处地地着想。
孟桑默然,下一瞬嘴角耷下,故意装出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长吁短叹起来。
“好容易在长安寻得七娘这么一位投契又舌头灵的食客,还是个亮堂的活招牌。今后做了新菜,却请不来七娘,那可太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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