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监生问:“这是孟师傅想出来的点子?”
“正是,”许平抿了一口白粥,颔首笑道,“除了无馅的,孟师傅额外做了两种馅,全都混在其中,不做任何标记。她说是全凭大家手气,讨个今日彩头。”
甫一听见这说法,尹监生先是两三口吃光了红糖花生馅的南瓜饼,然后迫不及待夹起最后一块南瓜饼,轻轻咬了一口——
里头空空如也。
尹监生的肩膀顿时垮了下来,深觉遗憾,哀嚎道:“真想尝尝灵沙臛馅的……”
手气极好的许平,但笑不语。
尹监生惋惜了好一会儿,方才消停下来继续用朝食。
领朝食时,阿兰就提醒过——南瓜饼的数量有限,每位监生只能领三块。
因此,他今日肯定与之无缘了。
吃到半饱,尹监生后知后觉地问:“对了,怎不见孟师傅?往常她不是都在大桌那儿做吃食吗?”
许平叹道:“孟师傅身体不适,先去后头小院休息了。不过她瞧上去脸色极差,怕是过一会儿还得回斋舍。”
闻言,尹监生期盼道:“只盼着孟师傅身体康健,并无大碍。毕竟,只要一想到可能会多日吃不到她做的朝食,我就很是忧愁啊。”
薛恒二人亦觉如是。
用过朝食,许平等人如往常一般结伴去上早课。
原本这群监生之间不过是交情一般的同窗而已,自从一起尝过孟桑做的朝食,以及诓骗田肃为首的国子学、太学监生一事后,这些四门学、律学等四学的监生,仿佛在一夜之间结成同一阵营。
不仅彼此言语间越发熟稔,而且每日用完朝食,他们都会结伴往讲堂而去,边走边笑,好不惬意。
“那田肃被我们骗了好几回,已经对‘食堂难吃’一事深信不疑,哈哈哈哈哈……”
“就是要达成这个局面,否则被他们晓得真相,朝食就更难抢了。”
“可不是嘛!大伙千万要小心再小心,莫要露馅。左右吃食全数都进咱们腹中,他们要讥讽就随他们去,不疼不痒,只管左耳进右耳出。”
许平温声提醒道:“等会儿分工可都记住?谁负责展露愤怒,谁出来拦着,谁和稀泥,都别忘了。”
“许兄且安心,定不会被瞧出破绽!”
“……”
就在众人说笑间,已走到讲堂所在院落外围。
当这些监生跨进院门的刹那间,纷纷换了一副神色。
一路以来的轻快笑颜悉数消失,只剩下无尽的木然绝望,仿佛刚刚在食堂遭受过巨大打击一般,绝望的情绪浓厚到像是要化为实质。
走至讲堂台阶下,就有田肃等人的嬉笑声传来。
“哎呦,今天四门学的同窗们都吃了什么珍馐美馔啊?”
“田兄真是的,何必戳人家痛处?”
“可不是嘛,食堂还能吃什么,当然是猪糠啦!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笑得张扬肆意,摆着居高临下的姿态,眼中尽是轻蔑。
而台阶下的诸位监生中,半数人像是被戳了痛脚,当即就要冲上去与田肃等人理论,另有一些人连忙拉住,不断轻声劝着,余下的踌躇不定、左右摇摆。
冲突很是激烈,你来我往,当真好不热闹!
等到今日负责早课的苏博士来了,这出日日都会上演的闹剧才堪堪收场。
田肃等人不屑地回了座位,还不停低声说着贬低之语。而那些或是“愤怒”或是“软弱”的四门学监生,纷纷坐到自己所属桌案前,不露痕迹地对眼神。
‘今日演得完美无缺,明日再接再厉!’
‘兄台这愤怒之色,表现得淋漓尽致,着实精进许多!’
‘好说好说,贤弟劝架也越发有水准了……’
同一时分,宣阳坊姜记食肆刚做完朝食生意,粢饭团几乎卖光。正在姜老头等人准备收拾长案时,却迎来了一位模样清俊的客人。
对方言简意赅地道出来意,竟是要寻孟桑去府上,为其母做吃食。
姜老头晓得孟桑如今忙碌,定是腾不出手去做什么宴席。
若是个普通食客,直接拒了也无妨。
偏偏姜老头瞅见了对方腰间的银鱼袋,一时有些为难。
银鱼袋,为本朝四品及五品官员所佩戴之物,也就表明眼前这位大人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绯衣京官。即便是要推拒,也得找个委婉的说辞,免得惹麻烦上身。
姜老头行礼致歉,面露难色:“那位厨娘找到了新活计,已经离开小店,眼下忙得无法脱身。您想寻她上门做宴席,只怕是不成……”
言下之意,这活接不了。
谢青章微微蹙眉,淡道:“家母近来胃口不好,身形消瘦,万般无奈才想寻那位厨娘来试试。”
“劳烦店家代为问上一问,成与不成,总要看厨娘自身意愿罢?”
不日前,谢青章曾在好友邀请之下,一同来姜记食肆吃宴席。当时,店中那位杏眼厨娘做出的吃食,无论是冰粉、红糖糍粑,还是凉拌鸡丝、酥骨鱼,都给他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近日他阿娘身子不适,常常食不下咽。大夫看过后,只说是心病,开了几帖温和滋补的方子,并提议尝试食补来解决。
奈何谢青章寻来长安城中各路庖厨,做出来百样吃食,却无一道能入他阿娘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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