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昭宁长公主用暮食时,只听外头传来年轻婢子们的声音。
“见过郎君!”
昭宁长公主一时不察,噎住了嗓子,手忙脚乱地让静琴倒水来顺口。
待到将堵在喉咙口的红糖糍粑咽下,谢青章已然到了屋外,而静琴左支右绌,全然来不及去门口堵人。
好在谢青章停在屋外,不曾直接进来,淡淡问道:“阿娘今日胃口可好些了?”
昭宁长公主暗自顺气,“虚弱”道:“唉……依旧没什么胃口,尽数都赏给婢子们吃了。瞧着她们吃,觉得热闹,心里头也舒服。”
仗着隔了一个转角,且有屏风挡住,昭宁长公主轻手轻脚往坐榻处挪。她一边无声指使婢子们拿出碗筷,赶紧做出是她们在用暮食的情景来。
待到婢子们都坐定,昭宁长公主这才慢悠悠道:“章儿,你怎么不进来?让阿娘瞧瞧你……”
闻言,谢青章却未动,略略挑眉:“当真可以进?”
昭宁长公主气若游丝道:“章儿这是何意?阿娘都一日未曾见你了……”
谢青章不为所动,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含着隐隐笑意:“暖锅吃着,热气扑面。不若还是再给阿娘些工夫,重新去上妆、多扑些粉罢?”
昭宁长公主哽住,顿时明白过来。
这浑小子分明是猜到了自己是装的!
左右已经露馅,昭宁长公主猛地坐起身,中气十足地骂道:“浑小子你滚进来!”
她太过激动,全然没瞧见一旁静琴陡然露出的讶异之色,以及想要阻拦的着急模样。
至此,谢青章慢条斯理地进屋,绕过屏风,气定神闲地坐下。
昭宁长公主瞪着他,没好气道:“何时猜到的?”
谢青章一脸坦然:“恰在方才。”
闻言,昭宁长公主察觉到异样,手背轻轻擦过自个儿的脸颊与额头,不见任何痕迹,可见妆容仍是妥帖。
一旁的静琴不忍直视这场景,默默垂头闭眼。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阿郎使坏心思,在诓殿下呢!
昭宁长公主恼怒道:“长本事了,连阿娘都敢诓骗?”
“难道不是阿娘先拿自己做筏子,诓骗儿子么?”谢青章坦然自若地理了衣袖。
昭宁长公主再度哽住,复又恶声恶气道:“那你倒是说说,何时娶新妇?”
“当年你求到母后那儿,硬要去外地任上历练,阿娘可有拦着你?可曾道一句阻拦的话?可有催你先成家再立业?”
“任期满时,你将官学办得极好,受当地百姓拥戴。如今调回长安,留在国子监安心做事,怎得就不能想想成家之事了?”
谢青章油水不进,淡道:“阿娘曾允诺,日后婚娶大事由儿子自己作主,便如当年您和阿耶一般。”
“那你倒是选啊!”
谢青章半点不急:“时候未到,缘分天定。”
昭宁长公主恨恨一指他,晓得这小子定然听不进去,气得不想再看他一眼。她甩袖拍桌,只让静琴将吃食尽数撤走,再将今日来府中的孟厨子传来。
顶着熊熊怒火,谢青章稳稳坐在那儿,亲手为昭宁长公主煮了一盏茶汤。
看他这般孝顺,一张俊脸低眉顺眼,很有些可怜样儿。
昭宁长公主心中恼火不知不觉消去大半,哼笑一声,到底不再提此事:“王离和汤贺呢?”
“他们惦记家中妻儿,趁着坊鼓未敲,提早家去了。”
昭宁长公主点头,又道:“今日来府中的庖厨当真不错,只是从前没听过长安城中有姓孟的名厨,何处寻来的?”
谢青章给自己舀了一盏茶,润润唇边:“市井之中,上回同明承他们去宣阳坊用暮食,恰巧碰上这厨娘,手艺很是不错。”
母子二人东拉西扯,随意说着些家常话。
须臾,外头通传,说孟厨娘到了。
昭宁长公主停下与谢青章说话,冲着静琴使眼色。
静琴会意,至屋门口接人:“进来吧。”
昭宁长公主抬眸向着屏风处望去。
只见屏风后头绕出一位身着胡服的年轻女郎,挽着单髻,一双杏眼煞是灵动,面上自带两分得体笑容,一打眼就让人心生欢喜。
孟桑眉眼弯弯,叉手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昭宁长公主有些讶异,喊她起来说话,笑道:“又是竹筒饭,又是暖锅的,吃着就晓得厨子手艺极好。本以为得和丰泰楼曲厨子一个年岁,不曾想竟是个年轻小娘子所做。”
孟桑微笑,十分乖巧,像只兔子。
全然不似傍晚时,觊觎府中慈竹桂花、说起美味吃食时的得意快活样儿。
谢青章半垂着眼帘,陪坐在一旁,专心品茶,似是听不见二人对谈。
昭宁长公主向来爱憎分明,谋划败露一事总不能怪厨娘手艺太好,且今日两顿用着都很尽兴。
眼下她唤孟桑来,不过是想问其可愿留在长公主府内做事。
听得此问,孟桑没有片刻犹豫,当即婉拒。
数十天前,她差点无处可去,是魏叔招她入了国子监,照拂良多,亦十分看重。
孟桑不是忘本的人,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断不会在此时辜负魏叔的期望。况且她也更喜欢在国子监做吃食的日子,轻松自在,不受拘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