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啪嗒。
台上最高大的人偶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了下来。
它系在身上的线在灯下反着光,离他们所在的地方越靠越近。
介诚望着那摇摇晃的身影,“剧完了?”
关渝舟回想在转过脸看介诚前台上的情景。
一个人偶从草地上醒来,起身朝山下跑去。这是书中乔邦尼从通往天堂的列车梦境中醒来后的剧情。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乔邦尼最喜欢的朋友溺水而亡了。
而此时,那个人偶已经走到了他们同排,歪歪扭扭地从椅子间挤来。
它的身体咯吱作响,身上穿的演出服装也松松垮垮,雕刻粗糙的脚踩在介诚丢下的那张纸上,冲着人伸出了光溜溜的手。
分明没有嘴,却像是从它身体深处发出了“桀桀”笑声。
它要选个观众,做那个溺水而亡的人。
第138章 囚鸟(十六)
随着邀请的发出,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
关渝舟翻过座椅,和正在思考割下这人偶脑袋可能性的介诚说:“你去门那边。”
黑压压的影子如潮水一样一波波往这边涌,想要将它们赶尽杀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掺杂在人偶群中的个别例身上穿了戏服,有些并未在台上露过面,应当是还没来得及出场的剧中演员。
这是好几年前读过的故事,其中有些情节已经记不清了。捡来的剧本被推搡间留在了座椅上,关渝舟眉头锁着,想用最短的时间回忆原文细节,夏濯却冲着一个方向叫了起来,似乎那边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存在。
拥挤的木头堆里,一个穿着黑色衣服手拿鸟笼的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厚重的帽子将它的头压得低垂。
关渝舟毫不犹豫地跟上,黑衣人偶慢腾腾地转了身,眨眼功夫不知躲到什么地方了。
“要去哪里?!”介诚被牵制住,看着他朝与门相反的后台方向而去。
“你先走,把门抵上。”关渝舟没有回头,“别管我们。”
“那你到时怎么出来啊?”介诚嚎了一嗓子,眼睁睁看着关渝舟消失在暗处。他傻了几秒,踹开一旁抓着他手腕的人偶,边骂边追了过去。
后台比想象中整齐很多,角落里不见蛛网,支架也规矩地靠墙摆列,光洁的木地板反着电筒的光,隐隐的照出关渝舟的身影。
分明里外相通,可舞台下的嘈杂声却分毫没有传递过来,耳根清净得让人浑身发凉。
地方不大,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被遗弃的幕布吊在天花板上,绳索垂在离地面一米高的地方,伸手轻而易举就能触到。
关渝舟看着幕布后透出的人形,抓住绳索轻轻一拽,幕布便缓缓向上掀开。黑衣人偶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手里的鸟笼放在其上,长短不一的手指机械地来回拨弄笼门,对他们的到来充耳不闻。
夏濯想了想,在他摊开的手心里写字:找柜子?
“这里没有柜子。”
别说是柜子,连个像样的家具都看不见,唯一像是能起到点作用的就是这人偶所在的两平米大的空间。
关渝舟向后退了一步,他离得很近,这个角度看不清桌子下面的情况。错开身的同时,几团五颜六色的纸露出边角,竟然是十几只折好的千纸鹤。
他恍惚了一瞬。
他仿佛又看到了图书馆敞亮的光,桌上雀跃舞动的尘埃,对面一本正经摊着书看的小男生,还有被用直尺推到他试卷上的蓝色折纸。
关渝舟对这些小女生喜欢捣鼓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仍是将它装进了笔袋,放进了包中。那天晚上他和少年第一次去操场散了步,正值夏日晚风轻拂,夏濯努力又笨拙地和他找话题,聊的正是那本一下午没被翻过几页的童话书。
哪怕心不在焉,夏濯讲起故事也还算流畅,有些小心地来勾他的手指,碰一下又飞快地缩回去,做贼一样。分明没有牵到,连手臂之间的触碰都算不上,却耳朵通红地逃到树下的阴影里。
讲到故事结尾,夏濯说,这一切都是乔邦尼的一场梦,康贝瑞拉其实没有死,那只是乔邦尼害怕的事情凝成了梦,其实他和乔邦尼直到老去都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他们在校门口告别,蝉鸣声声,汗浸湿了关渝舟的衬衫。夏濯站在路边,手里拿着那本崭新的书,一抬头眼里闪烁的光像把通彻的星空都罩了起来。
关渝舟不善言辞,只能匆匆说句再见,离开前他听见面前的男孩儿说:“或许那是个什么都没发生的日子,也或许什么都发生过了。无论哪种,我认为结局都不会太差劲……晚安,我走啦,明天我还会来的。”
关渝舟没看过那么多的童话书,他觉得自己没有时间,也没那个爱好。他想着赶快毕业,想着考一份稳定的工作,想着成立一个普通的家庭,像长辈们都期盼的那样立足脚跟。
正如夏濯所说,那分明是个什么也没发生的夜晚,却仿佛有什么悄然改变了。情愫像是揣进背包里的那只纸鹤,不着痕迹地顺着一缕风,悄无声息地撞进了他的心里。
“我想起来了。”关渝舟弯腰,把所有千纸鹤捡起放进了桌上的笼子里。他想起三年前两人分开,他拿回了那些书籍重温情节后,才知道那个完美的故事结局是夏濯为他编造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