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南无辜,她无辜。
那些因她失控而丢掉性命的人,更无辜。
下一世,我不当妖,淮南也不当人了。她像是卸下了什么繁重的担子,于是就连收尾的话语中都带着上扬的笑意,温柔得不成样子。
他们会成为山间涌动的泉,林间清冷的月,成为人间千万盏明灯中璀然的两点。
云籁话音落下,围绕着妖珠亮的那点倏地飞向远处,化为流星般的轨迹,在冥冥之中包裹住当初因她而亡的数个灵魂,将一身福报与善行散尽。而后像是燃烧到了尾声的烟火,悄然黯淡,无声落幕。
薛妤和九凤同时沉默下来。
直到那颗妖珠再一次落回九凤手中,后者才猛的眨了下眼,伸手狠狠握住,染着凤仙花的指甲鲜艳得像要淌出汁液来,就这点出息,确实不能当妖。
薛妤满袖缠绕的丝线无意识长长扯动了下,她垂下眼,一根根慢慢理直,半晌,蓦的转身,音色如旧:我们走。
等一下。九凤喊住她,她高高地抬起下巴,道:我跟你一起。
我的朋友都成这样了。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咬牙:这事总得给个交代。
云籁天生地长,无父无母,身边就我们这些朋友。九凤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满脸惆然的桃知,道:那个陈剑西,还有那个老痞子方士,全部都得给我她咽下那个死字,换了种相对能被圣地接受的说法:给我得到教训。
九凤殿下。朝年见状,急忙站出来打圆场:陈剑西已被我家女郎下令剥夺城主身份,押回邺都待审。您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按规矩走,绝不姑息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圣地本就偏向人族,陈剑西作为一城之主,万一还能有点用,被你们用什么借口放了。九凤厌恶地皱起眉,点了点已经完全枯败下去的日月花,道:那这两人,不就白死了。
陈淮南怎么着我不管,也管不着,但云籁没做错什么,这事我管定了。
朝年挠了挠头,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薛妤转身,她望着九凤那双懒意横生的凤眼,开口道:跟着可以,但你若是敢贸然出手,伤及无辜,便也跟着陈剑西一起去邺都大狱里见识见识。
薛妤字字清脆,声如冷玉:我的话你大可以听进去。
九凤不是别人,她的实力在明面上摆着,真要缠上来跟着,也不是她随口一句不行可以拒绝的,既然她只是为云籁要个结果,薛妤可以满足她。
退一步说,陈剑西是押回邺都落罪,若是在别人家大本营,九凤还敢乱来,就得做好让妖都按照规矩来赎人的准备。
九凤冷冷地哼了一声,拨弄着自己晶莹剔透的指甲,百无聊赖地道:放心,我对圣地那点破事没兴趣。
薛妤回过头去,不再管她。
一行人又站回那座水桥上,期间,朝年拽了下溯侑的衣袖,在少年那双似乎时时藏着笑的勾人桃花眼中低声说了两句话,后者垂眸,而后略略颔首,站回薛妤身侧。
薛妤上岸之后,二话没说,直接转道去了金光寺。
抵达金光寺时天色已晚,天边错落有致地飘着一层绚烂的霞光,衬着一轮西沉的落日,有种萧瑟的美感。
善殊才从佛堂出来,一个照面见到薛妤冷若冰霜的神色,再看看双手环胸靠在古树边眯着眼站着的九凤,稍愣了愣,急忙请薛妤落座,问:这是怎么了?
薛妤有些疲倦地阖了下眼,捧着热茶润了一口,才要撑着精神解释前因后果,就听身边一道独属少年清冽的声线不疾不徐流淌出来,从强闯城主府到海底发生的一切,说得简单,却概括极全,事无遗漏。
薛妤眉心陡然舒展了些。
她确实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同样是才从审判台下来,带着松珩接任务和溯侑接任务俨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一个鸡飞狗跳闹得人脑仁疼,一个则省心得令人想叹息。
善殊听完,也沉默下来,半晌,道:这可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的好。
薛妤从灵戒里拿出一颗舍利,推到善殊跟前,道:这是寺里被盗的佛宝,等会交给悟能吧。
善殊点头,伸手将发丝拨到耳后,有些愧疚地开口:说来羞愧,这桩任务真是麻烦阿妤姑娘了,我笨手笨脚,实在没帮上忙。
这样敏捷的思维,雷霆般的手段,确实很少有人可以比肩,难怪跟她一起前往皇城平乱的陆秦羞愧欲死,灰溜溜闭门好几个月不敢跟薛妤碰面。
佛女说笑了,金光寺若不是你守着,我也没法腾出手来做事。相比于陆秦和路承沢那种碍手碍脚的,善殊无疑是个极好的搭档。
互相客气一番之后,薛妤从袖中取出天机书,和善殊的排并排放着,而后十分有默契地同时点了上去。
那行字在眼前飞快滚动中,很快,像是感应到什么,前面半行字化为飞灰消散在眼前。
这是任务要过关了的意思。
善殊轻吁一口气,身子稍稍往后,脊背靠在椅背上,才要笑着跟薛妤说点什么,就见天机书上,后半段字蓦的亮起来,以一种几乎闪得人眼睛疼的速度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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