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修了佛且造诣不浅的人,即便改修妖道,心里也存着浅薄的善念,那几乎是一种习惯。他们或许会杀人,但绝不会无故虐杀人。
看了尘世灯的完整过程,又替薛妤拟了结案报告,加之本身悟性极强,接下来的心路历程,溯侑几乎能完整推演出来:所以妖僧与洛彩姑娘之间必定有渊源,尘世灯又在附近,便只可能有两个去处,一个是谢家槐树边,一个是洛彩姑娘身边。
槐树太扎眼,他们能想到,幕后之人必定也有顾虑,因此不敢放。
他们的案子其实比山海城的复杂,能快速破解,是因为妖僧早有死志,在刻意引我们入局。薛妤总结,凝着眉朝前走,道:昭王府与鬼婴勾结是既定之事,若真只是昭王一人犯蠢还好说,裘桐得知此事必定动怒,抹掉一切有牵连的证据,王府不敢再轻举妄动。
就怕昭王府的行径是朝廷授意,那这事就是真复杂了。
可不论如何,这事查到这里,都已经无法深入下去了。
洛彩远远看到他们,才进了府门的身子又折回来,她迎上前,欣喜地笑:两位仙长怎么来了。
她被善殊施了忘忧术,只记得自己是因为经历丧夫之痛郁郁寡欢,前来宿州散心,她不知道自己曾有个孩子,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但知道薛妤和溯侑因为捉妖之事前来问过她。
妖物已除,我们来看看附近有无漏网之鱼。薛妤看着那张因为饶满了佛光而显得格外鲜活灵动的脸,眼神一转,问:夫人这是要出远门?
说来惭愧。洛彩捏着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道:前几日夜里,我突然做了个梦,梦见了我夫君,他说自己在下面过得很好,让我千万不必挂心,照顾好自己和家中父母。
我想也是,人这一生,世事无常,不论如何,总要朝前看。洛彩指了指身后十几口大箱子,婉然道:所以我决定回去了。
今生的洛彩不是千年前的素色,她们容貌不同,性格不同,连所爱之人也不同。
汇觉沦入滚滚红尘上千年,以命换命,却只敢在洛彩昏迷不醒时见最后一面,不知真是因为续命的方法如此,还是因为他心中其实也知道。
不论他如何弥补,如何竭力挽救,当年的素色,早在千年前就彻底消散了。
那些未说出口的坦诚,心动和爱意,那只傻乎乎的小狐狸一句也没能听见。
他看洛彩时,分明是在凝望另一人的影子。
薛妤静默半晌,朝洛彩颔首,薄唇轻启:祝夫人此去一帆风顺,日后诸事顺遂。
她一路从执法堂来城南,好似就是为了说上这么一句话,说完了便走,没有过多停留。
谁知她脚步才动,天机书便颤动着从她的袖口中飞了出来,小小的卷轴在她眼前舒展,上面滚动着一行行闪着灵光的小字,俨然是要她再选任务的意思。
薛妤冷然旁观,静静地看着它发疯,片刻之后,天机书垂头丧气地停了动作,磨蹭到薛妤手边,像一只有灵性的粘人的小兽。
我还剩两个任务。她抬眼,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道:距离任务结算还有一个月零五天。
你现在告诉我,我接下来抽的两个任务都是两星和两星半,这任务,我就接。薛妤勾了下唇,语气淡得分辨不出任何情绪:七个人里,就我没碰过两星任务。
她不再说话,可那神色,分明摆着你是拿我当傻子吗的嘲讽意思。
若说天机书里发布的任务都是忙不过来需要救急的还好说,可怪就怪在各地都建有执法堂,棘手的事会在第一时间上报圣地和各大门派,他们再派人过来解决,这样对大家都好。
可天机书偏不,它非得磨砺年轻人,非得搞稀奇古怪的抽选规则,于是圣地和修仙世家门派处处特殊,常常游走在尘世间,世人想不关注都难。
天机书一下蔫了,又啪嗒一声卷起身躯,沿着来路原封不动滚回薛妤的衣袖。
薛妤不接任务,其实有另一方面的考虑。
灵阵师身体上的劣势再如何磨砺也无可避免,这次为了留住鬼婴强动封印,算是伤上加伤。这样的身体状态,两三星的尚且能应付,可她这手气,若是再抽个四星半的,即使能自保,也是处处受掣肘,完不成任务另说,就怕因为自身原因牵扯无辜。
走吧。薛妤道:回去跟佛女辞别,我们明天回邺都。
好。
不知怎么,见到玉树临风立于身侧的溯侑,薛妤停了停脚步,她想了想,郑重其事地问:朝年可有跟你说过邺都的事?
说过一些。溯侑如实回。
殿前司,听说过吗?薛妤一字一顿说得认真:溯侑,我不瞒你,半月之前,我其实动过让你去殿前司,从低做起,逐步成长的念头。
溯侑垂着眼,长长的睫上很快凝上水珠,静静等她后面那个但是。
除此之外,另有一条捷径可走。
我父亲当年为培育筛选邺都能臣,开了一方小世界,名叫洄游。里面灵气浓郁,每一寸土地都是惊险与机缘并存,若是能在里面待足两百年,并且成功通过四大守卫考验,破门而出,便代表着智,力,礼,勇兼备,可以直接任殿前司副指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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