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遇眯着眼回忆百年前的旧事:为了血脉亲情,也为了世间生灵,你不能出事,更不能夭折。若说天攰血脉是你的催命符,那瑞兽身份则成了你生存下去唯一的倚仗。
父亲当天起卦,用家中的古阵法请示扶桑树与天机书两大圣物,将你的身份表明,并放上了一根竹签,一面写着生,一面写着死。
放进去时,竹签竖着,生死不定。
扶桑树身系万物,非大事不出,这一等不知要多少年。你当时在腹中都已成型,你父亲母亲根本不舍得放弃你,于是顾不得舟车劳顿,临盆在即,第二日一早便收拾了东西前往羲和圣地,想求见扶桑树,为你搏一线生机。
我当时小,自命不凡,又被族中清修的日子憋坏了,外面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是鲜活,缤纷多姿的,便自告奋勇地担起了随行陪同。
不知该说是世事难料,还是天命如此,几乎是在我们抵达山海城的夜里,你母亲便腹痛难忍,经过两天三夜的挣扎,最后才险而又险地将你平安生下来。说到这,隋遇看向溯侑,比了个手势:你出生时只有这么大点,一张脸皱巴巴的,但好在眼睛大,皮肤白,也不哭不闹,安静得跟个娃娃似的。不止我们,就连当时驿站中做事的伙计都很喜欢你。
何止是喜欢,简直到了稀罕的程度。
肚子里的一块肉,和活生生睡在眼前的孩子是完全不同的,你父母见你第一眼,就下定决心不顾一切要护下你,可我们仍然没来得及入羲和,感应到你的血脉,追杀的雷劫如期而至。
当时,你父母将你用隐匿气息的法宝一层层罩住,又将你交到我手中,和我说,若是一月后他们还未归来,便不用迟疑,立刻带着你回族中,若一月内他们回来了,我们还上羲和,为你争一争,问个清楚。
随后,他们引走了雷劫。
隋遇注意到溯侑有一刹那停止动作的睫毛,他喝了口清茶,觉得胸膛里也跟着突突跳动起来:就在他们离开驿站后的第二天,一道天雷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我只来得及将你往旁边一推,自己就没了意识。
我没保护好你。
醒来时,隋遇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晕,随便动一下都是伤筋动骨的痛,再一探查,经脉受损,全身骨头碎得只剩几根是完好的。最要命的是,他浑身上下跟遭了强盗似的,什么东西都不见了,就连跟亲朋好友联系的灵符都没了。
至于襁褓中的隋清霄,更是不知所踪。
隋遇顾不上养伤,花了三四天,连跑带飞终于回到了族内,在晕倒之前,只来得及撑着最后一口气对匆匆赶来,面露焦急的隋家家主道:父亲,十九不见了。
世间太大,人族鱼龙混杂又太乱,三四天,足以做许多事。隋遇苦笑着扯了下嘴角,道:那天雷誓不罢休的纠缠,我们不知你到底是死还是活。找人的话,婴孩三天一变脸,天攰这层身份更是绝不能往外披露,这样一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母亲生你时元气大伤,后来又引开雷劫,失去你后伤心欲绝,你父亲硬抗天雷,两人受伤颇重,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出关。隋遇说:就在我们觉得你可能早死于雷劫之下,准备放弃时,机缘巧合下发现当年你祖父放进阵法中的那条木签有了变化,它转了一圈,落在了生字上。
隋家人喜不自胜,可时间匆匆,距离隋十九失踪已是两百余年。
人海茫茫,他们从何找起。
像是有一柄沉重的小锤子,将心底厚厚一层冰砖敲开了一道裂隙,陌生而复杂的情绪升腾而上,溯侑想,兜兜转转,他竟是在亲人的万般期待中降世的。
没有丢弃,没有想象中凉薄而不堪的一切,为了能让他安然出生,他的亲人做了一切能做的努力。
从一楼雅间到二楼厢房旁的漆红柱子廊边,溯侑走得快,步履生风,像是赶着去赴一场迟来的约。可真当他靠在紧闭的门边,又停下了脚步,垂着眼匀了下呼吸。
就在他即将推门而入时,二楼的尽头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皇城执法堂弟子服饰,佩戴着崭新腰牌的少年停在他身边,看起来有些紧张,几乎鼓足了勇气将手中的单子递上去,道:薛妤殿下是在此地下榻吗?这是殿下午时横闯皇城上空的罚单。
他一鼓作气说完:总计罚金是五千八百枚灵石,您看
溯侑捏着那张单子,视线静静落在上面,看了几眼,又抬眼看眼前的门,退到一边,示意那人尾随在后。等拐到个少人的角落,他一边转动灵戒,一边问:多少?
五千八百枚灵石。执法堂的小少年显得青涩,说话的声音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落得并不小。
恰在这时,沈惊时抓着个小从侍路过,见到这一幕,倒退回几步,忙里抽闲地拍了下溯侑的肩,道:不止这个,得知你受伤,邺都殿下什么也没说,但确确实实在你门口站了一下午。
他以一种揶揄的语气强调道:一整个下午。
推门而入时,薛妤正好放下手中的墨笔,她推开窗,又朝身影孤拔的男子招了下手,道:把障眼法去了,我看看真实的伤口,烂成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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