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的!”在太宰治话音刚落的一瞬间,芥川马上喊出了一声反驳。那个时候,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深邃的紫色双眼。
太宰治在他反驳的那刻终于收回了温柔的神色,撤销了所有善意的表现。
“你在想别人?太过分了……就这么和我面对面站着,脑子里也全是别的人。”
太宰治此时的模样和当年那么相似。当年太宰治说自己比真相还真地在讨厌着他,说他真的是太过分了。那时的芥川还不懂反抗,不懂为什么太宰治会说到这个地步,所以就傻站着任自己被伤害,还乖乖听话地和中原中也保持了距离。而现在的他不一样了。芥川闭上了眼睛,感觉此刻已经完全蜕变,能做出真正不昧心的选择。
太宰治惊讶地看着芥川果断破坏了墙,毫不留恋地转身,只在转过的那个小巧的角度之间给他留了短暂的没有感情色彩的一瞥。墙外的日光灯火间并无什么明显的渐变,但是能隐隐看出街道上汽车前灯的直线光打入了湿润的地面,微不可见地在各种磕绊石坑中进行着色彩转化。芥川龙之介在这种背景之中站立着。
“有缘再见吧。”他说。
太宰治最后的一点期待也就这样消失殆尽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被蚂蚁慢慢地啃死。痛死了。真的。比真相还要真。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以往加害在芥川身上的打击全部被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呢?居然能让他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痛成如此。
他忽然笑了,这个笑容莫名显得有些诡异。他挂着这张诡异的笑脸,几乎没有任何时间间隔地捡起了枪,朝芥川的大腿发射了子弹。芥川的空间撕裂生成速度肯定比不上子弹的弹道速度,太宰治如此认真且迅速地开枪,他还没有看清楚动作便狠狠地中了两下。毕竟这可是他的老师。
整整四年没有吃过太宰治的子弹头了。芥川自我安慰地想。
子弹进入了他的皮肉,刺破了脆弱的肌肤,将皮下的白骨贯穿,钻心剜骨。他痛苦地按着受伤的腿,希望能够借此缓解缓解痛觉,却是无济于事。强烈的疼痛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游移呈倍数扩散。
好疼。他在心中暗暗地诉苦着。
他并没有因为中弹而对太宰治产生憎恨,倒不如说,当这颗子弹镶入他的血肉里时,他解脱了一般想:这就互不相欠了吧,你已经惩罚了我,或许我的痛苦能让你得到成就感,这下你应该心满意足了吧。于是他笨拙地站起来,没有对太宰治进行反击,而是倔强地倚着墙壁,依然在试图往墙外逃离着。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宰治在他背过去时,又再次毫不留情地朝他的背面开了三发子弹。令人恐惧的子弹出膛声在偌大的信息室内急促地连响了三声。芥川龙之介怎么也不会想到太宰治居然会这么做,那一瞬间,他瞳孔骤缩,几乎停止了呼吸。
“为什么?”他机械地低下头,看见了另一条腿上以及腹部、肩头的三个新伤口。伤口呈小如手指的圆形,缓缓地洇出血流。鲜血的颜色昏沉且熠灼,五个弹孔仿若长在肉里的五颗星星。
“太宰先生……”芥川龙之介艰难地发出声音,在倒下之前凄切地呢喃着,“太宰先生,我痛得要命……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第一颗和第二颗子弹损伤了他的行动能力,直直地钻进他的左腿。第三颗子弹将同等的伤害传入右腿。第四颗子弹穿过肚腹,断绝肠胃藕断丝连的缠绵,了结漫漫肠道静默的孤单,卷起内脏的溃烂与血意的疯涌。第五颗子弹亲吻脆弱的锁骨,只差下移些许厘米就能终结心房瓣下那颗正在羸弱地跳动着的器官。他是真的痛。痛死了。痛到流眼泪。
当看到那滴从芥川的眼角落下的泪水时,太宰治第一回如此真切又强烈地感知到这个悲恸的事实,即那个当年因与自己两手相握而笑靥如花的龙之介,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于是他走上前,把倒在地上的芥川拎了起来,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我听说,当年Mimic的首领开枪打中了你的腿,对吗?然后织田作来救你,对吗?因为这样,所以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对吗?而他,他至死都没有怪过你,都那么喜欢你。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无数的生命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你却不知自己做过什么,甚至连织田作的心意都……”
“您在说什么,完全听不懂。”芥川被他晃得大脑发昏,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血液不断从他的体内向外流,太宰治紧紧只是拎着他的衣领就不知道怎么的就糊了一手的血。芥川龙之介的鲜血把他们的脚下淋得一片赤红,而他们则在这一片赤红之中既厌恶又热爱地紧挨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此刻的他们分开
“怎么会听不懂呢?织田作,织田作之助,你全都忘记了吗?”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请放手……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太宰治在听到他说不记得了的时候彻底愤怒了。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织田作之助结局吗?想要保护孩子们,却让敌人把孩子全部杀光了,想要为孩子们复仇,实际却是让仇人得到了解脱,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把对芥川的感情埋在心底埋了那么多年,甚至可以说就是为了救芥川才被盯上,到头来却只是换来芥川龙之介一句不记得了。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么做,怎么可以?太宰治噗地一下笑了。他弯起唇梢,扬起了一个完美的微笑,眉头却皱得不能再紧。他的肉壳在笑,眼睛却在哭。看着半死不活的芥川,他用颤抖的哭腔问着,像是自言自语:“怎么可以这样做?怎么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