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繁道友, 深夜造访, 不知有何贵干?”曲弦的声音响起, 粗听宛如夹着笑意,细闻之下却只剩凉薄。
看样子,他并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依旧将她当成浮沧山的小师妹,也不知是里面坐的人没说, 还是他们都没窥破。
云繁倏尔扬起抹笑, 眸光流转间俏声道:“今日外头有些不太平, 我来瞧瞧曲道友这里可还好,不想曲道友竟在会友,是我打扰了。”
她嘴里道着歉,面上可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一边说一边踱步靠近五梅小筑。
“只是不知,是我哪位师姐与曲道友有此交情,竟能深夜在这里讨到酒喝。”见二人均未出声,云繁笑眯眯问道, 满面人畜无害的天真纯良。
“云繁道友冰雪聪明,不是已经猜到了,又何必明知故问?”曲弦道,“外头不太平, 我这里可能更不太平, 你就不害怕吗?”
“我怕, 怕得很,所以才非要亲自前来,确认一番。”云繁走到廊前时止步,仍笑吟吟看着他,“再说就算我猜到了,也不知晓她的身份呀,曲道友不引荐引荐?”
曲弦甩甩衣袖,从廊下走出,与她擦肩而过,边走边道:“那是自然,姑姑一直在等你。”
他一边说,一边祭起面巨大黑幡,幡上绘着阴沉沉的法符,一道暗红的光芒冲向天际,化作无数流火坠下,刹那间,五梅峰上无数道刺眼青光冲天而起,以迅雷之速融成一片,将五梅峰完全笼罩其中。
山间响起几声惊呼,埋伏在五梅峰上的弟子,被尽数震到青光之外。光芒随之大炽,将五梅峰照得亮如白昼,也让半空中浮飞的修士无所遁形。
云繁展目望去,只是五梅峰外的半空中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无数浮沧弟子,黑压压一片,其中有一大部分着青麟战甲,正是紫宸峰的护宗弟子,其中有许多是她熟稔的面孔,慕渐惜也在人群之中。
动作可真快,她从沧云浮海赶到这里,半柱香时间不到。
魔气从黑幡上源源不绝涌出,顷刻间就将整座五梅峰包裹,曲弦独对众修,面不改色道:“别怕,他们打扰不到你们。”
云繁目光从外界修士身上转回五梅小筑,看着屋里的人问曲弦道:“你唤她姑姑,那我又该如何称呼她?”
曲弦没有回答,屋里的人却传来一声笑,那声音不再是灰影时的冷硬,有了生气。
“虽然你我寿元相差甚远,但若按辈份,可能你还是得管我叫一声师姐。”她开了口,温声和语道,一如这十三年间每一次见面问好。
垂帘翻起,威压随之弥散,没有什么威慑力,却十分强悍,如同天际云光般,洒向四周,也笼罩了整座山峰,让围在五梅峰外的浮沧弟子俱是一惊。
这股威压的境界,只怕已逼近返虚,这境界比云繁猜测的要高出太多太多了。然而心中虽惊,但她脸上波澜未动,只静静看向屋里。
满室柔光之中,盘膝坐着身着浮沧仙裳的女人,容颜未改,依然是旧日清秀的模样,可眉宇间气度却已判若两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微小谨慎、唯唯诺诺的人了。
“越安师姐。”云繁毫无意外地唤道。
屋里的人冲她笑得十分温和,连声音都显得格外愉快温柔:“你是怎么猜到我的?”
“从你第一次在我洞室里现音,我就猜到了。”云繁走到屋前,却没进屋,只歪着身子在门前坐下,像晚辈对长辈那样。
沧云浮海魔气涌动那次,是越安第一次现音,虽然帮了云繁大忙,但也让云繁大为警惕,她无法容忍被人躲在暗中窥探,不管对方出于好意还是恶意。
“可以上沧云浮海的人本来就少,而溯天楼又是师兄的洞府,里面的每件东西,都是由师兄和我亲自把关,不可能会出现被人寄识的情况,洞府四周都有禁制,也不存在有人悄然潜入的可能性,要想在我洞室内动手脚,难度很大,但是……越安师姐,那段时间我结丹,师门上下替我准备了无数结丹所需,你正是负责运送的人,来来回回到过沧云浮海三次。”
虽然难,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下手的机会,尤其是混在那庞大的结丹物资中,她又是送东西的人。
这是云繁怀疑的最初,但寄识的魂音已散,她找不到任何痕迹证明,一切只是猜测,只不过顺着这个怀疑往回追溯,便越发让云繁心惊。
她不得不承认,她看走眼了。
最初,她和慕渐惜一样,只觉得越安城府极深,为了进浮沧山小动作不断,利用霍危的赤子之情,为了能在浮沧山站稳脚,又不断靠近讨好霍危与她,毕竟霍危与她,一个是玄鹰峰柳师叔的亲传弟子,一个得到道祖弟子萧留年的青睐,未来可期,对她日后在浮沧山修行都将是巨大助力。想她一个天赋低劣的外门弟子,身后若有两个上修的弟子作倚仗,她的日子会舒服许多。
后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似乎都验让了云繁的猜测,她确实在不断讨好霍危与自己,心思几乎都写在脸上,就如慕渐惜对她的评价般,这是个天赋低下,却想靠着装好人、讨好同门、攀附上修而得到修炼资源的人,手段不算高明,装得也不够巧妙,在她们看来漏洞百出,不值一提,只有像霍危那样傻的人,才愿意全心相信她。
却不知……正是这样平平无奇、手段满是漏洞,可以被一眼看透的虚伪的人,却成为她最天衣无缝的伪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