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奈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夜晚生活,辗转于不同人的身下,谋求一些在她自身看来没有意义的东西。比如金钱,比如权力。而她有一个视这些为珍宝的丈夫。当一个男人发现出卖一个女人即可获得从前不敢妄想的生活时,即便这个女人是他以前的妻子,也不会令他手软。而他唯一的仁慈也许就那从未实现过的「不会再有下次」。
她终于在重复的一夜一夜里找到了那个模糊的定位。辗转交易的东西,称为货。其实她并不在乎这些,名声,肉体,一切外在的东西好像都不能令她产生情绪。所有见过她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那样姣好的身体是一具空壳。但,要么怎么说人都是犯贱的呢,即使是空壳,也有一堆人趋之若鹜。
破旧的衬衣和碎花裙被压在箱底,男人就算有了新的妻子也看不惯他曾经的女人这样不得体地出现在社会上,于是华美的和服取而代之,她像个没有灵魂的衣架任人打扮出售,最终卖个好价钱。他终于找到了攀登的阶梯,踩着前妻的身体步步高升。比起藏娇的金屋,林奈所住的地方更像一个专为她开辟的风月场所。
她已经习惯了,无意去计较那个男人因为她捞到了多少好处,毕竟这些对她而言实在没什么可在意的。这世上能让她在乎的,只有她的女儿。这也是她没有离开这座牢笼的原因,那男人手上掐着她的命脉。她每天与外界的交流除了形形色色的客人,就只剩下报纸了。比起客人和她说的那些她听不懂的官话或是床上的下流话,她更喜欢看报纸,铺展开的淡淡的油墨气味有些奇怪,但她很喜欢。
一年前,她开始注意到报纸的左下角出现的寻人启事。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寻人启事和雪花片一样乱飞,人失踪了就是失踪了,找回来的概率太小,大部分贴个一两月也就没了下文。林奈注意到这份寻人启事是因为那四四方方的框内什么字也没写,只有一张照片。她细细看了很久,黑白照片上的小裙子似乎是用餐巾折出来的,已经斑驳。一般人见到可能会疑惑这样的启事要怎么找到人?林奈反而认为这则启事的发布者应当十分笃定,只要被找的那个人看见,一定会来。
一晃又一年。
林奈放下报纸时特意看了一眼,为这个发布者感到遗憾。一年多了,这位陌生人还没找到想要找的人。今天她的工作地点不在自己家里而是酒店。其实都差不多。她换上和服,钻进早就在门外等候的汽车内,到了地点便下车,和在酒店门口接引的人一起走进富丽堂皇的声色场。
一辆从杭州开过来的黑色轿车正巧路过酒店。
林奈没有注意到,她进门时,坐在轿车后座上的年轻女人匆匆喊司机停车,摇下车窗,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去。那女人自己也没有发觉,扣在车窗上那只手的手背由于太过用力导致青筋清晰可见。
同行的人见此情景有些疑惑,试探地喊了一声:“顾处长?”
一个称谓让顾晓梦忆起身处何方。
金处长曾说她感情动得比脑子快,人动得比情势急,而今她却藏住了冲动,行事作风逐渐像了另一个人。她淡淡地开口:“走吧。”
最近林奈总有一种被监视的错觉,似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一双眼盯着。她生来敏感,以至于有那么两次她好像能够捕捉到那道视线里头暗藏的悲伤,一转身却什么也没有,那股伤感也被来往人群冲散。
她意识到如果那双眼的主人不愿意,自己是没有办法抓到她的。
「她」
林奈很肯定这视线源自一个女人。
除了直觉外还凭着对男人的了解。
男人的占有欲往往直白且带着一种一定要发生性关系否则不甘心的狂妄。
那道视线却不同,她敏锐地察觉出了那个女人想触碰她,又像不敢。
猫和老鼠的游戏持续了一阵子,突然有天,那道视线不再跟着她了。
林奈站在街口,环视周围,除了林立的楼和来往的人,什么也没有。
唯一的乐趣也没了。
日子又恢复到了以前那样。
名义上的前任丈夫一如既往将她当作礼品四处送出,直到某天他让她换下那身和服,穿上旗袍,挽好发髻。
他说这位客人来头很大,得罪不起。言谈之间仿佛受尽了屈辱才不得不把她双手奉上。林奈不言语,一眼识破他的谎言。要权要利还要一个好名声,男人的贪婪深不见底,千百年来受此罪名的却一直是女人。
假装没有看见林奈的冷眼,那男人殷勤地凑到她身边叮嘱:“不管那位客人做了什么,都不要让她不高兴。”
人和人的差距好像从出生起就决定了,林奈忽而想。
好像从来没有人管过她高不高兴。
她忽然很寂寞。
她住所里面的装修是那个男人特意让人打造过的,为的不过是要更高的价格。
顾晓梦到来之前,他还让人把屋子打扫了一遍,“顾小姐爱干净。”
“小姐?”林奈皱起眉头。
男人忽略她的疑惑,从化妆镜里瞥过眼神:“是男是女有什么区别,灯一黑,你只管张开腿。”
林奈没有理会这侮辱性极强的话,反而在想,这位顾小姐是怎样的人。
她听说过有的女人不爱异性,只喜欢同性别的人,例如孔家小姐那样的。
这位顾小姐也是一样吗?
只为了和女人共赴云雨才来这里?
没有多少时间思考,男人催促她换上旗袍。
林奈只睨了一眼衣架上的红色,皱起了眉。
男人的眼光,红得俗气。
将旗袍穿上身,下摆开叉的高度让她有些不习惯,滚边绣的凤尾草在身上舒展也解不了这身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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