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着地面的手收成了拳,林繁攥得很紧,声音却极尽所能的平缓:“您说,您有儿子。”
“是啊,我有个儿子,”静宁师太莞尔,“他小小的,那么那么小,我一只手就能抱住他,他啊,左耳耳朵后面有颗红色的胎记,小小一点,我一直记得……”
一面说,静宁师太的手一面抚到了林繁的左耳上。
秦鸾听着,呼吸一紧,她有一次偶尔发现过的,那颗红痣。
她对林繁沉沉点了点头。
林繁的喉头滚了滚。
耳后虽是他日常看不到的地方,但有没有胎记,他心里有数。
慢慢地,他侧过头去。
乌黑的长发束冠,只几丝碎发散在耳后,指尖拨开,就能看到胎记。
红色的。
小小一点。
映入眼帘,静宁师太愣住了,眼底之中,似有迷惑,又似是清醒。
泪水瞬间从她的眼眶中涌出来,滚滚落下,她的声音发颤,颤得厉害:“我的孩儿……”
仅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刺得林繁心口酸涩。
迫不及待地,他想唤一声“母亲”,想抱住哭成泪人的生母,可他还来不及动作,静宁师太忽然起身,用力地推开了他。
猝不及防,林繁身子后仰,晃了一下。
书册落在地上,静宁师太惶惶然看着四周,双手捂住了脑袋。
林繁赶紧站起身,扶住她的肩膀,以免她恍惚间摔着。
秦鸾分辨出师太状况,忙唤惠心:“师姐!”
惠心会意,急匆匆过来,取出袖中瓷瓶,倒了一药丸,捏着静宁师太的口喂进去。
像是脱力了一般,师太渐渐平静下来,身子一歪,闭上了眼。
“她睡着了,”秦鸾与林繁道,“扶她回房歇着吧。”
林繁来不及品味母子重逢的喜悦,就被眼前的变化打断了。
他跟着秦鸾,把静宁师太送回房中,挪到床上,替她脱了鞋,盖上被子。
而后,他在床边坐下,握着母亲的手。
秦鸾与惠心说了一声,回到里头。
“国公爷,”秦鸾柔声道,“师太记不得从前,但记忆并未从她脑海里消失,只是被尘封在那里,现在,你出现了,她的记忆被打开了一条缝,给她些时间,慢慢地会好起来的。”
林繁弯了弯唇角,笑了笑。
他不懂岐黄,以前也没有接触过失忆之人,仅仅是在听秦鸾提了之后,这短短时间里,匆匆了解了一些。
有一些病人,活了一辈子,终是想不起过去。
却也有不少病人,在感触到什么之后,忽然就寻回了记忆。
就像秦鸾说的,打开了一条缝。
光芒从中照进去,扫去了一切黑暗。
可不管是母亲会是哪一种,他都应该感激与庆幸,他找到了她,她还活着。
第124章 凤凰枝
药丸发挥了作用,静宁师太睡得很沉。
她的呼吸平缓又绵长,很是踏实,很难让人想象,在不久之前,她病发时那激动又痛苦的模样。
林繁垂下肩膀,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知道,无论是大哭大笑还是大闹,所有情绪的宣泄都很费精力。
幸好观中有让母亲平静下来的药,不然这二十几年里,发病时的折腾就能耗去她无数的心力。
那般折磨之下,母亲会更憔悴,更苍老。
而不是今日他所看到的样子。
痛苦的经历被封存,清醒时平和温柔,发病了就睡。
再看她住的这间屋子,东西不多,很整洁干净,一尘不染。
空暇时,她会看书,一如他们刚才所见一般。
岁月在母亲的身上留下了痕迹,却也仅仅只是岁月而已。
这已然是,万般幸运了。
转过头,林繁看着秦鸾,道:“我在想,秦姑娘曾说过的,做人的智慧。”
秦鸾眨了眨眼。
很快,她也记起来了。
“不高兴的时候,就想想高兴的事儿。做事情,锦上添花自然好,但美中不足,一样是美在先。别跟自己过不去。”
那夜在西四胡同,她拿这话开解钱儿,却叫林繁听了去。
林繁说她“自成逻辑”。
秦鸾当时有求于林繁,也没有对这个想法争一番长短。
现在看来……
秦鸾看着沉睡的静宁师太,不由轻笑出声。
师太的疯病犯了,不得不吃药入睡,她发病时间或长或短,说不准,林繁还要赶回行宫,八成是等不到她病好。
再者,谁也不知道她醒过来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她会忘得更彻底,还是会借着对儿子的思念,让记忆重新鲜明起来?
秦鸾没有答案。
这些,确实是美中不足。
但那个美,太重要了。
没有什么,比确定静宁师太就是失踪了的房毓更重要的了。
思及此处,秦鸾笑道:“你看,还是很有道理的。”
不自禁地,林繁笑出了声。
比先前笑得更真切,也更轻松。
“是,”林繁看着秦鸾,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秦鸾的笑容微微一凝,很快就掩饰过去,可胸口之中,她听见了心跳嘭嘭。
明明只是一句很普通的附和之语,说得也是很寻常的话题,但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