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律法,臣子不跪王。
只是,在永宁侯之后,所有人都看到,定国公在塑像前跪了下去。
前排将士们面面相觑,后边虽看不清状况,却也打听着,压着声音嘀嘀咕咕。
大军走到今日,出祁阳、赴商城,他们虽猜不透缘由,却也很清楚,在直面京师之前,所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件事,都有其目的。
每一个举动,也一定都意义,不可能莫名其妙。
定国公的这一跪,亦是如此。
永宁侯伸手入袖口,从中取出明黄色的卷轴,高高举起。
“先帝遗诏在此。”
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瞪大眼睛看着那卷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然后,他们看到,立在大殿外的平阳长公主跪了下去,而与她站在一块的文定乡君,与永宁侯府的人亦跪下。
既然长公主都认了那道诏书,他们还有什么可疑惑的。
很快,所有将士都跪在地上。
见状,永宁侯放下胳膊,解开遗诏的系带,将它展了开来。
深吸一口气,老侯爷从头到尾,一字一字念着。
虽是上了年纪,但他身体康健,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哪怕是离得最远的兵士都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因此,也被遗诏的内容深深震撼着。
原来,先太子之死另有内情。
原来,先帝传位给今上,但他对今上并不放心。
原来,先帝在驾崩前,还另做了准备。
随永宁侯来商城的将士,几乎都是跟随过先帝,跟随过先太子的老人,他们愿意为永宁侯所用,可内心里,还是对先帝、对皇上、对大周,存了几分愧疚。
而这道遗诏,一下子就把愧疚给打散了。
他们此次挥剑向京师,是奉先帝遗命,并不是什么“造反”。
清君侧,扶新君,这就是为了大周,且名正言顺。
照先帝心愿,若先太子留下的是男儿,则立他为新君,若是女儿,就从赵氏族中选一合适的,那么,那人在哪儿呢?
有灵光的,一下子把目光凝在了定国公身上。
国公爷最先的那一跪,莫非……
永宁侯念完,把遗诏收起,重新系上,双手捧着,对林繁便是一跪。
“为助殿下回宫,遵从先帝遗诏,臣等愿孝效犬马之劳!”
一声“殿下”,解了所有疑惑。
在质疑泛上之前,将士们的脑海里浮现的是边关战事的一幕幕。
玉沙口崖壁上神兵天降的一跃,西州城外孤身纵马上前、面对飞箭时的沉稳,以及与余柏喊话时的谈笑风生。
吴王、先太子是什么模样?
先太子的造像就在那儿立着,笑得那么恣意,那么豪爽。
他们都是曾经跟着先太子出征过的,先太子的音容笑貌,即便记忆所有暗淡,在看到这座造像后,也渐渐地清晰起来。
先太子的儿子该是什么模样、性情?
就该是定国公这样的!
“为助殿下回宫,遵从先帝遗诏,属下愿孝效犬马之劳!”
列阵的人群中,突然间,有人像永宁侯一般,高声表达了自己的选择。
有人先,便有人随。
很快,声音此起彼伏,几个起落间,终是重叠在一起,附和着,震天动地。
林繁站起身来,从永宁侯手中接过遗诏,又将他扶了起来。
而后,他走向平阳长公主,伸手相扶。
长公主看着林繁,凤眼晶莹,唇角带笑。
林繁也笑了笑,转身道:“众将士请起。”
等众人起身后,林繁道:“不瞒众位,我也是直到半年前才明白自己的身世。
父亲、先太子于泰山殒命,母亲处境危机,因着姑母、与我养父母一家的庇护,才有了我的降生,而后,换了个身份活下来。
养父教导我许多,可惜天不假年,他终是没有等到我长大,也无法亲口告诉我所有。
而我的生母又失踪多年,我甚至想过,要如何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万幸的是,我终于寻到了她。
可不幸的是,她因病在身,对旧日事情都模糊了。
但她依旧还是她,是我的母亲,她曾为瑰卫一员,军中众叔伯应当还都认得她的模样。
我必须回到京城去,为了大周,亦是为了我母亲。”
说到这里,林繁深深地,对众将士拱手鞠了一躬。
大殿另一侧,秦鸾扶着房毓,静静看着。
秦鸾的视线一直在林繁身上,而房毓至始至终都望着赵临的塑像。
“我认得他,”许久,房毓轻声道,“我应当是认得他的,我想走近些看看。”
秦鸾没有阻拦她,陪着她过去。
林繁转过身来,看清楚母亲凝视的方向,他不由心跳快了几拍。
他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看着。
房毓进了大殿,抬起头认真看着高台上的造像,不多时,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滚滚而出。
身子晃了晃,房毓尖叫一声,双手保住了脑袋。
秦鸾眼疾手快,掏出一颗药丸喂到房毓口中。
很快,房毓的身子软了下去。
林繁蹲下身去,把房毓背了起来。
他没有让别人帮忙,背着母亲走出大殿。
外头的将士们看着他,也如他所说的,认出了房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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