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焰牵马而来,白一已经主动回到了帷帽少女的身边。
一行四人分了三队,赵焰在前面开路,白一和帷帽少女走在中间,阿箬垫后。
从小镇往煊城的方向,徒步行走至少得明日才能到,从天微亮四人便离开了镇子,待穿过昨晚阿箬和赵焰碰面的竹林,天也渐渐暗下来了。
期间除了赵焰主动搭两句话,也无人开口,唯有阿箬背后的藤篓愈发的烫了起来。白雪落在篓盖上立时就融化了,水珠覆盖在打了蜡的藤篓表面,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顺着纹路滑下,湿漉漉的粘在阿箬的背上。
大雪纷飞了一整天,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帷帽少女,她身上穿着的还是秋天的衣裙,正可怜兮兮地迎着风发抖,白一在旁边暖着她的手也无济于事。
入夜路便更不好走了,好在雪停了下来,恰好无风,赵焰便建议大家在一旁的林子里休息。他让三人在外等着,自己先去林子内勘察一番。
这林子不深,围在林子外的都是一圈竹子,再往里才有树木草丛。赵焰好一会儿才回来,他在里面找到了个棵大树,茂密的树枝杆下都没落到雪,地面颇为干燥,能够生火取暖。
几人先后进了林子,赵焰看这三个人中瘦弱的那个姑娘像是病了,一个劲儿地哆嗦,便道:“我去找些柴火,你们靠近些,这样就不会太冷了。”
赵焰才走,身影还未在幽黑的林子里消失,阿箬便从怀中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顺着不远处湿漉漉的荆棘从中砍了几支出来,胡乱地丢在了干燥的地上。
她在旁边坐下,一只手掌朝上,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掌心里画下一道符,待她收手后,赤色的符文化成了跃动的火苗,一粒粒覆上了荆棘,瞬间将其点燃。
她这一套行云流水,倒是将一旁的人看呆了。
“你……”那帷帽少女哆哆嗦嗦地咳嗽了两声,不敢置信地指着阿箬面前的火堆,阿箬瞥了她一眼,起身道:“你过来。”
少女一怔,有些紧张地朝白一看了一眼,又听见阿箬道:“你若再冻下去,可不能在年关前出煊城了。”
阿箬说完这话,少女面露感激,虽心里有千万不解与好奇,最终还是出于礼貌没敢问出口。
她朝火堆靠近,还拉着白一的手道:“你也来取暖,不要生病了。”
白一在阿箬说出那句话时,便昂着头看向她,眼神中的吃惊藏不住。他看了阿箬许久,也不见阿箬垂眸瞧他一眼。
“阿箬姐姐。”忽而,少女开口说话,她有些怯怯地朝离他们有好几步远的阿箬看去,学着白一的称呼叫她姐姐。
少女实在不好意思:“我、我叫荼蘼。那个……你别离得太远,都烤不到火了。”
阿箬朝对方看去,荼蘼二字立刻便让她想起了一个人,那位在逃的东车国公主。只是对方知道自己面容与翼国人有些区别,故而戴上了帷帽,又因姓氏特殊,这才舍了姓,只取名。
小姑娘看上去心无城府,否则白一也不会一路护着她。
是了,在外看来是她护着白一,其实不然,一个曾经吃过神的人,哪怕外形再弱小地像个小孩儿,他也早不是个孩子了。
“不用了,我不冷。”阿箬说的是实话,她背后的藤篓已经像个火炉般不断烧着,烫着后背微微发疼。
赵焰捡了干柴归来,瞧见这三人已经将火点上了,他有些吃惊,目光于他们身上扫了一圈,一个弱弱地烤着火,一个还是个幼童,是谁点的火不言而喻了。
赵焰将柴火扔进了火堆中,明火更旺。他是个男子,为了避嫌便走到了另一边,抱着刀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休息。
东里荼蘼对赵焰有着本能的害怕,见赵焰离得远,又安静地睡了过去才算是真正地放松了下来,她知道明天就能到煊城了,若无意外,她很快就能离开翼国。
夜晚的风于林外呼啸,因他们倚靠的这棵树至少有几百年的岁月,伸展的树枝宽大地犹如一把撑开的伞,上面甚至还有未完全脱落的茂密树叶。厚厚的雪堆压在了树枝上,将这一处形成了天然的避风港,夜风如鬼泣,吹不进来一丝一毫。
火堆继续燃烧,东里荼蘼和赵焰都睡着了,清醒的人只有阿箬和白一。
许久的静默中,白一的声音几乎与那鬼泣风声融为一体:“谢谢。”
“不用。”阿箬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过去的事他们都心知肚明,正因如此,阿箬才有过片刻纠结。因为当初的白一还小,一如他现在看上去那般,仅仅是个五岁的孩子罢了。
阿箬无法抗争自己的命运,当年的白一又懂什么呢?
几百年过去了,哪怕他们的外貌永远保留在当初,可内在的魂魄早就在每一个朝暮间成熟。然,阿箬在看见白一时,脑海中对应的,仍旧是那个不知道疼痛,只知道低着头跟在她身后的小孩儿。
白一说谢谢,不单是因为她燃起的那一簇火焰,更是因为她对东里荼蘼说的话,她让东里荼蘼取暖,希望年关前她能安然地离开煊城。白一曾答应过要陪东里荼蘼回去她的家乡,他要离开煊城,离开翼国,去东里荼蘼口中所说的世外桃源,去看她幼时记忆中的王城外,大片大片的荼蘼花。
白一原以为,他可能活不过今夜。
但阿箬放过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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