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摇头,她一点儿也不难受,以前也是这样的,因为这具身体死不掉,所以不论中什么毒都会很快恢复。
阿箬猛然想起,她似乎在中迷毒时喊了寒熄的名字,她当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却不知寒熄是否听见了,他有没有怪她直呼他的名讳?
寒熄似乎猜到了阿箬心中所想,面对阿箬转身朝他投来目光的那一瞬,他露出一抹浅笑,抬手揉了一下她额前因为汗透而卷曲翘起的发丝。
无声,便是不责怪的意思?
阿箬抿了抿嘴,没问出口。
虎妖的身上没了妖气,林间归于沉寂,阿箬扶着墙壁站起来弄出了点儿动静,靠在洞前浅眠的云峥立刻就醒了。
他昨夜降服虎妖封锁心魄耗去不少心力,后又受了惊吓,便是睡过去也不安生,猛然起身时有些头晕,扶着墙站了会儿,云峥才看向朝洞口走来的阿箬。
青绿衣裙上睡出了些许褶皱,阿箬的发丝还有些凌乱,但她不在意地拨弄了一下,那张脸只要不笑便显得几分清冷与难以靠近。阿箬走到了洞前,瞥了一眼大雨,瞧这趋势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的。
山间本就多雨,何况临近清明。
“你、还好吧?”云峥问出这话后,阿箬朝他瞥了一眼。云峥的眼神有些担忧,藏在担忧之下的,还有些阿箬看不懂的欲语还休。
她问:“你不恼我了?”
“我……”云峥正要说话,背后一阵寒意袭来,他想起了昨夜阿箬晕倒后,寒熄抬眸朝他瞥的那一眼,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云峥道:“我知道是我误会你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会那样猜测我也不意外。”阿箬一句话点明了云峥所说的误会是什么,她只是疑惑为什么经过一夜,云峥却又不误会她了。
骤雨依旧,林间传来沙沙声,阿箬与云峥各站山洞的一边,中间隔了十步之遥,他们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山洞里很容易被人听到。
寒熄端坐在平滑的石块上,这里离水潭很近,一伸手便可以触碰到冰凉的积水,也能听到那叮咚叮咚不断落下的水滴声。寒熄的听觉不在此处,他的眼神也从水潭中波动的涟漪逐渐落在了山洞前的阿箬身上,放在膝前的手不自觉地捏紧,紧到指尖发白,闷在胸腔的那一口气终究是吞了下去。
云峥难得没有玩笑,语气堪称小心翼翼的温柔,他问阿箬:“阿妹,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可以与我说说吗?”
阿箬望着深沉的天色,心想要等者雨停,隋云旨也不知在秋风峡中越过几座山头了。
她似乎有些敷衍,可语气没有不耐:“你不是都知道了?”
昨夜那句提醒,云峥甚至都戳穿了她曾经吃过神明。
“知道得不太全面。”云峥忽而笑道:“不如我与你先说说我经历过什么吧,自你离开安亲王府后没两年,城中便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了,当时王府的库存所剩无几,母亲辞退了许多下人。”
留下是恩,辞退也不是仇,只是彼时环境让那些人只要离了安亲王府便完全没有活路。他们跪在安亲王女的面前说自己可以不吃任何肉,任何菜,只要每天能喝上一碗稀薄的米粥,只要能在这乱世中活下去就好,可安亲王女没同意。
大势之下,人都要为自己而活,安亲王女养了他们许多年,到最后却被那些恩情反噬。
“那些下人没出城,趁着我母亲熟睡后一把火烧了她的寝殿,联合城中那些吃人的蛮人一起抢占了安亲王府。说来也是走运,你还记得安亲王府猪圈后的狗洞吗?”云峥提起这事便想笑。
安亲王府当时养了两头猪,他带阿箬去闹过猪。
猪圈很臭,但阿箬没见过猪长什么模样,云峥带着她去见见世面,可他也是少爷公子,哪儿有训猪的本领,不过是为了逞威风冲进猪圈与那两头猪打架,说要捉一头晚上宰了给阿箬吃。也不知他哪句话被那两头猪听懂了,云峥当时也不过比猪高一点儿,被两头猪拱在地上踩踏,腹上落了疤,他吓得钻了猪圈后头的狗洞保了一命,阿箬也站在猪圈旁哭着喊他。
孩童时的记忆虽很久远,几百年过去了,阿箬此刻回忆,许多细节都随着云峥的话而变得清晰。
云峥道:“我就是在他们冲进来时,钻狗洞跑的。”
安亲王女死在大火中,尸骨无存,安亲王府的粮库不过短短几日就被那些人给吃空了。云峥一身锦衣华服流落街头很容易便被人盯上,他脱了衣裳,换下了路边才死之人的衣裳,破破烂烂地寻着彼时云氏王朝皇帝迁徙之路去找。
这一路上,他看到了许多人吃人,亲眼所见的残酷终究让从不知天下早已糜沸蚁动的安亲王世孙落了凡尘。
云峥不知他应当喊叔公的皇帝在哪儿,只知道皇帝是沿着江河迁徙的,皇帝为了吃饱肚子不敢离开水,于是云峥也沿着江边寻找,他没追上皇帝,云氏王朝就没了。
那年云峥十九,流浪十载,最终因为饿极了一失足掉进青云江,他顺着青云江的江水一路入了秋风峡。那一年,万物复苏,天地更迭。
几十年的饥荒让整片沧州大地都覆盖上死气沉沉的灰色,却也在那一年,重新焕发。
阿箬算着她与云峥认识时,她四岁,云峥年长她三岁。
安亲王府没了时,他九岁,阿箬正好随着何桑爷爷与何时雨进了岁雨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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