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都城里落下了人间第一场雪。
将夜未夜之际,杜家弟子按照惯例吹响了一声长哨。
数百盏驱魔灯整整齐齐亮起,沿着丰都城里的大街小巷,一路全部挂满,守护家家户户一夜的平安。
这些灯一大半出自杜芒之手,百姓们在这些灯中行走,早已经习惯如常。
但杜芒却看着这一片灯火愣了神。
不该的。
自从鬼界分离出人界之后,只有在七月半前后死域之门大开时,邪祟才可在人间走动。
虽说世事无绝对。
有些极其厉害的邪魔,或者邪气不重的小鬼偶尔得了个什么机缘,挤出结界。
那也应当是几年遇不到一次的情况。
现在已经入冬,但隔三差五,还能是在丰都地界之内探寻到邪祟的踪迹。
以至于一年到头,都需要点驱魔灯以求心安,这实在是太不常见了。
他当下决定落一个问天阵,阵都已经布好了,还没有来得及催动,杜芒便乍然收了势。
他大袖一挥,满地铭文碎为齑粉。他穿过飞扬的尘埃,急急朝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是文殊阁。
文殊阁的那道结界异动,这只意味着两个可能。
要么有人硬闯……
要么,杜芷要出关了。
他那一刻不知道是希望前者更多一点,还是后者更多一点。
因为他无法确定从里头出来的,究竟是人,还是魔。
杜芒自小聪慧,天赋凌然于众多凡人。
所以他看得明白一个道理,人间有缺,世事难全。
他从不过分执着什么,惦记什么,也不曾真正将一些所谓的正直大义放在心上。
总带着一股局外人的孑然,以至于有时让人觉得他有些凡性寡薄,不重是非。
但今日,他又一次皱了眉头。
第53章 吸食邪祟
杜芒博闻识广, 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见过听闻过。
自然早就看开,世间不圆满之事多如牛毛。
譬如,杜芷并不能堪破生死一道。
譬如, 从阵中走出的, 是一只顶着杜芷皮相的邪魔。
明明他对所有可能的结果都早有预料。
但在他抬头, 看到半空中缭绕在文殊阁周遭那些层层叠叠,浓得化不开的雾障时,心中还是起了轻微的遗憾。
杜芒双手拢在袖中, 莹白纤长的指尖,捏着两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石子。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 便抚平了心中刚起的涟漪, 缓步向前。
或许正是因为算得准, 看的开,所以向来没有什么情绪能在他心中过久的停留。
但那一回,他实实在在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天命之疏,算有遗策。
文殊阁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身着校服的杜家人。
天象有异, 是邪魔问世之兆。
杜家弟子戒备也是应当。
但等杜芒走近后却发现, 这并非戒备,而是杜家弟子分成两派, 相互持剑对峙。
情形太过诡异,说是对峙也不太准确。
因为有一拨的确是持剑的,但另一拨他们蛰伏于地,眼神呆滞,双手整整齐齐举过头顶, 脸埋在地下, 头朝文殊阁。
在其中他甚至还认出了前几日, 在小路上碰到的那两名受过他点教的年轻弟子。
乍一看,就像是某种诡异的朝拜。
若不是杜芒对自己所布下的阵法十分自信。
他几乎都要以为这些匍匐在地的不是杜家子弟,而是什么邪祟傀儡。
那拨持剑的弟子,看到杜芒之后都要哭出来了。
“家主……他们……二师兄,大师兄,他们他们到底怎么了……”
杜芒的眼神落在了他们高举头顶的手上。
每一只手指甲都又长又黑,就像是刚从泥灰里搅弄了一通。
但他这一回看清楚了,这并非是脏污,而是侵入骨髓的死气。
他又陆续认出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这些都是那一天,拦在文殊阁外闹事,质问他是否有炼化怨气道法的弟子。
稍一联系,杜芒便想通了所有。
他安抚了众人,重新落下一道禁令,只身走进文殊阁的结界里。
大门在他身后砰然关上,符文流动不息,文殊阁中八层烛灯依次点亮。
文殊阁内外如两重天地。
在影影绰绰的烛火之中,他看到满地鲜血蜿蜒成阵法。
那些嗜了血的枝蔓,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攀附着文殊阁中的八层木梯,长成一株极高极壮的植株,上通塔顶。
顶端开出的几朵艳如鲜血的花,顺着天窗飘落了出去。
杜芒抬手拨开了交缠垂下的枯枝新叶。
在藤蔓的中心,看到了一张可怖的脸。
向死而生,半枯半荣,似神似鬼。
掩在枝叶后的那张脸,半边眉目文雅如孱弱书生,半边皮肉泛起漏出白骨如恶鬼。
杜芒几乎都要忍不住捏碎手中那一块命石了。
杜芷却倏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瞳孔泛白,了无生气的眼睛。
他尚为神官时双眼都沾着些人间的烟火气,此时只剩下生杀无忌的茫然。
嗜血藤蔓在周遭蠢蠢欲动,枝条拱起如蛇身,堪堪停在他一寸之前。
仿佛只等着一声令下,就会将杜芒捅个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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