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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幅面孔
    下午六点半,落日余晖刚刚将天边晕红,月光就迫不及待爬上半空。
    沉念将手边的资料规整好锁进抽屉,依次关上电脑上的页面,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此时太阳尚未完全落下,月亮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她望着窗外一时有些失神,直到脖子传来一阵疼痛才回过神来。
    拿起平板,翻出行程表看了眼这周要家访的两个学生资料,略微思索了几秒,提笔刚想记点什么,就听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她将平板反扣在桌上,略抬高了些音量道,“请进。”
    一身西装的梁永推开门走进来,在她办公桌前面站定,“沉总,今天接到市教育局那边通知,说是初二的时候省里领导要过来视察、顺便慰问下学校里的贫困生。具体安排我发到您邮箱了,嗯,还有去年的年度财报我也一块发给您了,您记得看下。”梁永年过不惑,在这家学校已经做了七年校长,是沉念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沉念听到还有慰问贫困生这一环节时皱了下眉,她一向不喜欢让学生过多曝光,即使他们有时是出于“自愿”。不过这些也不是梁永能解决的,所以她只是点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财报出了的话就跟永盛那边联系下尽快把外部审计做了,财务上没有小事,盯着咱们学校的人很多,万事都要谨慎一点。”这几年学校的年度财政报告审计一直都是永盛会计师事务所在做,双方合作得还算愉快。
    沉念把要带走的东西装进自己的大托特包中,站起身时恰好看到梁永头顶几根若隐若现的白发,心里蓦地酸了一下,“老梁,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趁着过几天放年假你也好好歇一歇,陪陪家人。”学校今年寒假放得很早,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就放假了,不过这只是针对学生,领导层和部分老师还要忙上一周到两周。
    梁永笑笑,谦虚道,“都是应该的,至少得对得起您给我开得这份薪水。”
    沉念也笑,“行了,您就甭跟我客气了。”她走到窗边检查窗户是否关严,顺手将茶杯里剩的水倒进窗台上的花盆,看着一旁鱼缸里游来游去的热带鱼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头,转身对梁永道,“哦,对了,前几天我朋友出海弄了不少鱼说要给我寄来,我一个人吃不完那么多,给你均了几条,明天应该就送到你家了。”
    “那我可是有口福了。”梁永低头看了眼手表,举了举手上的文件夹跟沉念告辞,“沉总您路上注意安全,我还得去跟老吴他们开个会。”
    “好,你去吧。”
    沉念看着他离开,在办公室环视一圈,也拎起包离开了。
    这个点大部分老师和工作人员都已经回家,校领导班子正在顶楼开周会,因此走廊十分幽静,只能听到她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的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出了办公楼看到一群学生正在外面玩闹,打篮球的打篮球、踢足球的踢足球,吆喝声、笑闹声汇成一片,环绕在学校上空。
    此时天有些阴,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大部分天光,不过有学生们在的地方总归是充满了生气和阳光的。
    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他们,沉念也觉得心情变好了很多。
    从办公楼到大门这一段路上不断有学生给她打着招呼,她微笑着一一回应,叫他们注意安全。
    沉念的座驾是一辆甲壳虫,已经开了六七年,按理说该被淘汰掉了,不过她足够爱惜,定期维护,所以到现在也还是一样开着。
    寻梦寄宿学校位于亓水市西南的九洋县,而沉念住的地方则在亓水市市中区,是以她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家。
    停下车,车载音响里迈克尔·杰克逊还在唱着那首“Smile”。
    她没有立刻下车,她就坐在车里,默默听完了整首歌。
    Smile  even  though  it’s  aching
    Smile  even  though  it’s  breaking
    When  there  are  clouds  in  the  shy
    You’ll  get  by
    If  you  smile
    Through  your  fear  and  sorrow
    Smile  and  maybe  tomorrow
    You’ll  find  that  life  is  still  worthwhile
    If  you  just  smile
    ……
    “面对恐惧悲伤,微笑吧,也许到了明天,你将发现生命仍有意义…”
    沉念企图牵起嘴角,可惜僵硬的双颊不给面子。她觉得自己实在是犯傻,恐惧悲伤的时候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呢?至少她是没有办法的。
    她拔下钥匙,下车活动了两下身体。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老式居民楼伫立在夜色中、楼洞黢黑,好像一只张着巨口的怪兽伺立在此等待着将她吞吃入腹。
    沉念深吸口气,缓步踏进单元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不过这小区早就没了物业,所以灯坏了便坏了,根本没人来修。
    摸黑爬上四楼来到自家门口,打开手机借助屏幕微弱的灯光找到钥匙将门打开。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按下门口墙上的开关。
    客厅的灯闪烁了两下才亮起,橘色的暖光瞬间将整个房间笼罩。
    一周没有住人,屋里有股淡淡的灰尘的味道。
    沉念不在意这些,把包丢在沙发上,径直去了衣帽间。
    她光脚站在镜前。
    镜子里的女人穿了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极为普通的款式,下摆长至小腿,不修身,除了保暖没有任何优点;米白色线衣是附近裁缝店的婆婆做的,毛线是好毛线,织得也很密,就是上身有些臃肿;微喇水洗牛仔裤大概是她浑身上下最时尚的一件单品。
    她那乌黑浓密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没有任何发饰;一张脸素的不能再素,鼻梁上架了一副有些笨拙的黑框眼镜。
    这是她在学校一贯的打扮。
    当然,这样一身装扮倒也不是刻意扮丑,毕竟底子硬,即使不化妆不打扮,也是美人。只是她现在要带初叁整个年级的英语课,平时太忙,懒得浪费时间去收拾自己。
    散开头发、将平光镜摘下,一件件脱去身上的衣服。
    点上香薰,冲过热水澡,吹干头发,仔仔细细护肤。
    然后她再次回到衣帽间。
    实木衣柜的门被大力拉开,无数被抖落的细小微尘在灯光下翩翩起舞,她顺势后退一步,等灰尘平静下来才再次上前。
    偌大的衣柜里清一色都是情趣服装。
    涂着透明指甲油的纤细手指从一件件衣服上滑过,最终停在了件黑色镂空蕾丝连衣裙上。
    没有穿胸衣,布料紧紧包裹着她的乳房,勾勒出圆润的轮廓,胸前两抹嫣红在透明蕾丝下若隐若现。
    连衣裙并不长,只堪堪包住臀部而已。
    沉念想了下,还是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条黑色丁字裤换上。
    梳好头发,用一条红棕色包边的丝巾将头发松垮系起搭在肩头。她依旧没有化妆,不过翻出了之前弗兰克从美国带来的口红,很复古的红棕色,涂到唇上感觉瞬间就来了。
    她对着镜子欣赏了会儿自己的美貌和妖娆身姿,拿起手机看时间。
    21:03
    时间卡得刚刚好。
    清脆的铃声响起,屏幕上是一串没有备注但却烂熟于心的数字。
    “喂?”
    电话里传来男人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司机还有几分钟就到了,收拾好了吗?”
    “当然。”
    “好,我在锦绣山庄等你。”
    “嗯。”
    挂上电话,沉念从衣架上取下件烟紫色长款皮草套在外面。皮草刚好盖过膝盖,小腿裸在外面。
    至于鞋子,她挑了一双黑色暗纹缎面的尖头细高跟。
    司机很快便到了,她收到消息后才下去。车里暖气很足,虽然小腿露在外面,但并不算冷。
    低调的黑色轿车穿过繁华热闹的城市中心,驶上崎岖山路。沉念就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一路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车子熄火,车门被打开,她睁开眼,将手腕搭在司机手上借了把力迈出车门。
    赵秋生穿着衬衣西裤、衬衣外是烟灰色西装马甲,就站在不远处,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个头相对于北方男人来说不算太高,一米七五左右,身材精瘦、身姿挺拔。脸十分瘦削,两颊微凹,骨骼十分突出、整个面部的轮廓线条细且棱角分明。
    且他上眼睑后半段微微向下耷着,是典型的叁角眼,这种眼型有些遮瞳,看人时难免用力,便显得眼神很凶。
    至于鼻子,他的鼻梁很高但上面却没多少肉,好像只有一层皮包裹在骨头上,骨头的轮廓分外明显。再加上那张总是微微抿着的薄唇,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分外阴沉凶狠。
    总之这是个寻常人看到就会忍不住想要躲远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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