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夜空中一道白冷剑光闪过,落至了藏书阁顶层。
这天道宗的藏书阁依山而建,高达千丈的百层楼间囊括尽了天下精妙典籍,炼器、炼药、剑道、气决,天下大小门派武功秘籍应有尽有,且楼层越高书籍越是珍贵。顶层的藏书更是世上难寻的绝世孤本。
天道宗山下大雨磅礴,而藏书阁却因地势极高,雨云只及其腰部,顶楼月明星稀,一片清明。
司马珩御行古剑破云而出,在顶楼望月台轻轻落下,藏书阁刘长老聪明伶俐的小侍女红红见此连忙前来殷勤迎接,欲接过少年的剑匣,被少年淡漠回绝了。
侍女红红只好退到一旁,伸着脖子瞧着他穿过许多大大小小精密又奇形怪状的五行八卦法器,徐徐走向了藏书阁最中央。
那里赫然立着一庞大而复杂的星象浑仪,主体由浮空着的三个直径长百米的金色圆环组成,当中点缀着万千夜明珠,用以代表大小星系。这巨大而沉默的仪器在万籁寂静中缓缓转动,庄严而神秘。
在这巨大浑仪下方不远处一片沙堆中,赤脚站着一身材矮胖的老人,他童颜鹤发,脑壳上扎着两个冲天小辫,身着朴素的麻衣,不用说,光看这装扮便知这人定是个隐世高人。
老头正举着一台“千里眼”,全神贯注朝着高空瞭望,又时不时看一眼身旁那浑仪,手掌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全然未注意到身后来人。
“刘师伯,你那道题我证明出来了。”少年清冷的声音在老人背后响起。
“怪哉,怪哉!老夫昨夜夜观星象,赤星还在黄道六宫,怎得今日忽得入了八宫?不对,大大的不对!!这赤星旁怎会突然多出一颗妖星……”刘玄子自动忽略了少年,喃喃自语道,走去了旁边一堆比人还高的稿纸里,旁若无人的拿笔涂涂画画了起来。
“荧惑守心?”
司马珩拿起了刘玄子搁在凭栏上的千里眼,举目远望,只见高空中赤星留于心宿,两火赫然相遇,红光如血似火,此乃帝死地分,大乱将至之兆。[1]
只是这一旁的星象浑仪指示赤星应还在黄道六宫,星宿各依其轨道而行,入黄道八宫来少说也要几百年之后的事,怎的会一天之内就生此巨变?
他将这千里眼放大倍数调至最大,再一定睛。
那赤星原本既定的轨道之上,竟无端多了一颗发着妖异荧绿色的彗星鸠占鹊巢,而那火红的赤星似是已以肉眼可见之速偏离。
实乃天大的怪事!
而且那彗星的形状……怎么越看越像是一只……
“一只木屐?”
这时这刘玄子自言自语的走了过来,手里举着张草纸,一会近一会远的端详,一边看那彗星,一边又往画上添新笔画。
最终,画中央出现了一个形状诡异的物什——一只“人字拖”,那厚厚的鞋底反射着荧光绿,看起来嚣张又妖冶。
“哎,这年龄一大,老夫眼睛越来越花了,竟将妖星看成一只木屐?”
刘玄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您没看错,确是一只木屐,占了赤星之轨。”司马珩容色淡漠,他似是忽的想明白了什么,竟丝毫不觉得此事怪异。
“瞎说,天上怎会有木屐?这木屐上怎么还刻了个名字,李……李老幺?李老幺是谁?”
刘玄子听到旁人竟对这怪事如此不以为意,心中更生疑虑,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身旁站了个俊秀少年,随即嫌弃的撇了司马珩一眼,继续转过头朝着那颗形状诡异的彗星干瞪眼:“你小子过来干什么?”
司马珩作揖:“刘师伯,小可解出了您的题。”
刘玄子曾经是炼器宗的掌门人,后来司马明岚一统人族大小门派后,炼器宗便和昔日的无情剑宗、药灵宗一起合并入了天道宗。他如今头衔是天道宗炼器道的守峰长老,也是这藏书阁的阁长,阁里面绝大部分藏书都是从他们炼器宗搬过来的,从一楼至九十九楼的书籍弟子们都可以随便借阅,可这第一百楼里的绝世古籍却由他亲自看管。
这六爻八卦术数之理向来为构造精妙法器之基本,刘玄子更是痴迷研究此道,他不仅是化神末期的器修大能,还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神算子,那脾气更是古怪不羁,甚至敢跟司马明岚正面刚。
他自立了个规矩,但凡想从他这借阅顶楼的书,必须先解出他出的算术题,就算是掌门司马明岚也不能例外。
可他出的题都是算术界的大难题,天道宗就没几个人能解出来。
后来渐渐就没人上他这来自讨没趣了,他干脆闭关了起来,专心去攻克几道顶级术数难题。
一个月前,他终于舍得出关了,然后惊奇的发现,一百年间这天道宗竟冒出了新秀。
司马珩和刘玄子本质上是一类人,平常没啥别的爱好,就是一心钻研学术探索万物之理。司马珩天资卓绝,敏而好学,兴趣涉猎更是广泛,他主修无情剑道,年仅一百岁便已达元婴九重境,气决、药理、炼器之道他也都所建树。这藏书阁顶楼一重新开放,他便马上来求那些理奥趣深的上古典籍了。
刘玄子见这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便出了道着名的术术难题难为他:“在三维空间有四条直线,问有几条直线能和这四条直线都相交?”[2]
没想到十五天后,这小子就又回来他这里了。
“答案是四条,证明过程都在这了。”司马珩见刘玄子不理他,便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条长长的稿纸,上面的写满了公式和数字。他施了个口诀,稿纸飞出,环绕着刘玄子周身密密实实围成了个圈。
“......”刘玄子还是没有反应,继续举着那千里眼望来望去。
“刘师伯,天上有木屐不是很正常么。”背后人冷幽的说一句。
忽的,刘玄子像神魂出窍一般震了震,僵硬的放下了千里眼,也幽幽的回了一句:“是,很正常。”
他像是忘掉那颗怪异的彗星一样,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做起了自己本该做的事。
他拿起了竹竿,在沙堆里拨弄起一堆算筹。
一切又回到了既定的轨迹。
刘玄子看到自己缠满周身的稿纸,少倾,回过神来,才想起来司马珩已在一旁站了许久,看他算术。
“你真这么快解出来了?”他怀疑的瞥了他一眼,停下了他手头的活计,一屁股做在沙堆里,拿起稿纸的一端检阅起来,时不时的拿笔在一旁演算,片刻之后,他抬眼看了看这清俊如谪仙的少年,一双晶亮的鹤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啧啧,还真被你解出来了。司马明岚生了个天才儿子啊,这速度跟我当年差不多啊。”
司马珩淡淡一笑:“过奖,《天机阵法》能借我了吗。”
《天机阵法》这本书里记载了诛仙阵、伏魔阵、七星续命阵、问灵阵等近乎失传了的复杂高深的上古阵法,世间仅此一本,他渴慕很久了。
刘玄子精神矍铄的朝他笑了笑:“可惜不行。”
“刘师伯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司马珩语调变冷,刘玄子拿难题为难众人无非就是想护着他们炼器道的宝贝,可自己偏偏把题给解出来了,此番又不肯借阅,他以为刘师伯又不按常理出牌了。
“谁说我说话不算话的?是因为这本书前几天已经借给别人了。”
司马珩微微蹙眉,往届炼器道举办的术数大赛他向来都是毫不费力的摘得魁首,排名前几的那些人他也都认识,他自傲的觉得除他之外,其他人是没有能力这么快解出这道题的。
莫非这天道宗里竟还有他不知道的术数高手?
他不禁多问了一句:“他花了多久解出来的。”
“一个月。”
司马珩淡淡一笑,原来那人也不过如此,只不过是比他早几天来借罢了,要不是刘师伯出关那几天他因修炼耽搁没空来,不然这书还是他的。
既然已经被他人抢了先,这便算是他运气不好,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便缓声道:
“罢了,请把《灵洲药经》借给我吧。”
这《灵洲药经》是灵洲大陆上关于植物药理最全的百科全书,据说乃是万年前由飞升天界的药王所着,和《天机阵法》一样,是这藏书阁的镇阁之宝。
“不行。”
“这是又为何?”
“因为这本也被那人借走了。”刘玄子摊了摊肩膀。
“同一个人?”
刘玄子点了点头。
“他在一百年前您闭关前借走的?”
“非也非也,就是前几天借走的。”刘玄子露出个玩味的笑容,继续拿起了竹棍在沙丘当中摆弄起来,“她呀,一个月解出来了两道题。了不得了不得,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司马珩冷淡的眸光中现了一丝异样情绪。
一个月,两道题?
没想到此人并非池中之物,而是个绝世高手!水平怕是跟他不相上下。
他性子向来清冷孤傲,从小做什么都是第一,尤其是术数方面,也就是刘玄子能与他相较一二。如今居然又冒出来了一个对手,他不禁对那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起了拜会领教之意,随即抱拳道:“刘师伯,你可知这人名讳如何,是哪位长老座下弟子,小可想去拜会拜会他。”
刘师伯指了指不远处:“巧了,她刚刚还在这的,说要在我借我休息室一用,你去看看她还在不?”
司马珩闻罢,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棋逢对手的激动,这便脚踩步决,很快通过了刘玄子房前设的八卦五行阵,来到了悬浮于藏书阁外高空中的幽居。
这处居所是专门供刘玄子临时休息用的,可被他当成了杂货间使,里面乱七八糟堆满了八卦星盘算筹日晷等零部件。
他在杂乱的房间里绕了大半圈不见人影,想着大概那人已经走了。
他正欲转身离去,突然,他听到身后浴室中若有若无的飘来女人清魅婉转的呻吟声。
俊若神衹的白衣少年鬼使神差的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眼神一冷,又转过身来。
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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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荧惑守心:指的是火星和心宿二(天蝎座α星)这两个全天最红的天体在空中相聚的景象,视觉上红光一片,古人认为此乃天下大乱之兆。
[2]舒伯特计数演算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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