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茵不爱白菊,她喜欢玫瑰,前来吊唁的人胸前都别了一支白玫瑰。
薄斯倾全程都很沉默,他冷冰冰地注视着。
这些人中有骚扰他母亲的导演,有故意压戏的制片,有和她打官司的影视公司老板,有背叛过她的经纪人,有表面上自称姐妹,背地里向媒体爆料未婚先孕的女演员。
无论他们有着怎样的身份地位,在薄斯倾眼中,他们都是刽子手。
郑律师全程站在薄斯倾的身后,其实这些人里面,也有真心喜爱连茵的影迷,有扛着压力坚持用她的导演,有为她发声的圈内人,有她资助过的学生,他们都在为她的离世感到悲痛。
可当人看见仇恨后,其他事物会被淡化,连同自身也会淡化。
薄斯倾还小,郑律师不希望他这样。
举行完葬礼后郑律师带着薄斯倾走到暗处,他道:“我还没有问过你,为什么要对媒体说那些话?你知不知道,把名字透露出去你的生活会被打扰。”
以前薄斯倾被拍到过,但那只是一张模糊的侧面照,顶多是狗仔能认出他。
而现在他自报家门,他的住所他的学校,马上就会被挖个底朝天,他还没成年,没家长保护的情况下那些人天天骚扰他,那个时候他怎么办?
薄斯倾不想回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白玫瑰:“你和我妈妈认识多久了?”
“我们是一个小镇来的,我考到了首都,她让家里人赶了出来,一个人跑到大城市打工,因为长得漂亮被星探发掘,签进了耀世做小演员,从跑龙套的角色一步步演到女主角,因为是老乡,平时会互相帮助。”
可以说他是看着连茵如何一步步走上来的,她很多合约问题也是他在解决,有这么个大明星打广告,他在律所里爬的也快,律师行业有头有脸,后来就做了高级合伙人。
算是好友,却没到交心的那种地步,他们之间是有利益的,成不了推心置腹的知己,做律师的,免不了精明算计,在职业范围内都是正常的,连茵也清楚,他不是多么善良的好人,可连茵临终前还是把唯一的儿子交给了他。
在她心里,他是可以信任的,又或者说,她没有其他人能够信任了。
“你妈妈是个很好的女人,不要怪她,其实她也不想离开你。”郑律师把手搭在薄斯倾的肩上,他顿了一会儿,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说了这样一句话。
薄斯倾不语。
葬礼结束,郑律师打算把薄斯倾接到自己的住处,他已经几夜没好好睡过了,心理年龄再怎么成熟,他也是个孩子,身体和精神都会吃不消的。
“今晚去我家里住,可以吗?”郑律师要征求他的意见。
薄斯倾还没回答可不可以,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郑律师以为又是那群狗仔,急忙将薄斯倾拉到身后,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看上去至少有几天没刮胡子了,眼睛里全是红色的血丝,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薄斯倾看,试图在他脸上寻找到一丝与他相像的地方。
可惜,他太像他妈妈了,从五官到性格,还有他直面镜头的眼神,都太像了。
来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薄康。
“阿倾?”他犹豫着,叫出这个名字。
他得知连茵的死讯,还有那个硕大的标题,薄斯倾叁个字一入眼他就知道这一定是他的孩子,那是他与连茵商量好的名字,他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要不是天气原因,航班延误,他不会连葬礼都赶不上。
“别碰他!”郑律师挡住薄康伸过来的手。
薄康记得他,顿时怒不可遏:“郑起,他是我儿子!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阻止我!”
“还不好说。”
薄斯倾陡然开口道:“我究竟是不是你儿子,我们做个DNA就知道了。”
他神态平静的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两个男人都被震在了那儿。
郑起这才明白,他故意曝光给媒体,故意说出自己的名字,就是为了引薄康出现,即使薄康不出现,薄家的人也不能随随便便让亲生血脉流落在外。
薄康结婚了,他有自己合法的妻子与孩子,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位薄太太拦着不许,在舆论的压力下,薄家也不好受,到头来还是要找他。
他这么做,不过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不过是一个孩子,想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还有。”薄斯倾自己拉开了车门,坐进了后座,“阿倾是妈妈叫的,叫我斯倾。”
他上的是郑起的车,说完后没有多看薄康一眼。
郑起作为律师,他知道哪些机构可以做亲子鉴定,它们出具的结果如何能在法庭上做证据,他必然会尽全力保住薄斯倾的权益。
抽完血,薄斯倾站在大厅里,他很安静,脸上没有表情,谁都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斯倾。”薄康声音颤抖。
薄斯倾终于看了他一眼。
因为这个冰冷的眼神,薄康愧疚了,这孩子才多大?他从来没有一天享受过父爱,现在又失去了母亲,这对他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情,而这一切,是源自于他身为父亲的错误。
“跟爸爸回家吧,爸爸会好好补偿你……”
郑起站到薄斯倾前面,严肃道:“薄先生,我需要再次提醒你,在鉴定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不能证明你是他的生物学父亲,你们之间只是陌生人,你没有权利带走他,我是他母亲委托的律师,有任何问题,你都该跟我谈。”
薄康很想恼怒,可他没有资格这么做,郑起说的每一个字都对,他没尽过父亲的责任,对薄斯倾来说,他是个陌生人。
郑起知道自己不该,他忍不住勾起个嘲讽的笑,道:“薄先生,您当年不觉得这是您的儿子,现在又一口咬定,自称爸爸,未免太随便了。”
“……”
薄康无法反驳。
最后,郑起带走了薄斯倾。
薄斯倾没有回头,郑起想牵他的手,也被他轻轻避开了,他用所有防备将自己包裹起来,连茵的去世太过沉重,他再也不能,再也没有轻松的人生了,这种东西,是一种奢望。
在郑起的车上,薄斯倾静静地望着车窗外的灯火,那是居民区,每一盏灯都代表一个家庭。
代表他家庭的那盏灯,熄灭了。
“你母亲那边还有个远亲,即使鉴定结果……你不用担心,只要你不想,没人能逼迫你。”郑起跟薄斯倾道。
连茵自杀前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了,连薄家会来争抚养权她都考虑过。
“为什么他觉得我不是他儿子?”
郑起愣了。
他犹豫了会儿,鉴定结果如何他心里有数,如果薄家人硬拉着不放,作为亲生父亲,法院怎么判还真不好说,他不能也不该把薄斯倾当成小孩来对待,薄斯倾的心理年龄非常成熟,他该有自保的能力。
“他们俩是在一个饭局上认识的……”郑起涩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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