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的清波市正应了它的名字,远淡的湖泊,朦胧的春雨,正是江南春色。
安橘性格开朗,回到熟悉的家乡,过得自然轻松自在,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想到薄斯倾,想到在首都的那半年,薄斯倾对她有多好。
周秀竹瞒下了连茵去世的消息。
一是女儿还小,她希望她无忧无虑一点,不要太早了解死亡,二是怕她闹性子,嚷嚷着要去首都找薄斯倾,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薄斯倾一个孩子,比她女儿大不了多少,她也是当妈妈的人,心里头会忍不住担忧。
安橘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漂亮姐姐”已经离开人世了。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
周秀竹下班迟,那天本该是晴天,结果傍晚下起了大雨,她接孩子放学的那条路线出了车祸,便把她堵在接孩子的路上了,雨越下越大,视线不好,意外出现的交通事故增多,路不好走,她绕了两条出事的路,天快黑了还没接到女儿。
班上的同学除了安橘都被接走了,她的班主任就把她带到了办公室,当时还有别的老师在,俩老师悄悄聊了两句八卦。
当着孩子的面,老师说得非常小声,安橘还是听清了薄斯倾和连茵的名字。
她感到很奇怪,老师不认识他,怎么会说出这个名字?
那时的安橘年纪幼小,她还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那是不好的事。
安橘心头忽然感到不适。
屋檐像断了线的珠子,周秀竹匆匆赶来,安橘穿上老师给的雨衣,想到在首都的某一天,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雨,是薄斯倾给她打的伞。
安橘牵着妈妈的手,扬起小脸道:“妈妈,阿倾哥哥的妈妈是不是出事了?”
周秀竹一怔,看了俩老师一眼,把安橘带出了老师的办公室,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她想了想,道:“你连阿姨……她……她离开了。”
周秀竹不想用死这个字眼,她与连茵没交情,但打过几次交道,在她眼里,连茵压根没有外界传的那样不堪,同为母亲,她能理解单亲妈妈带着孩子有多辛苦,那样美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怎么让人不感到唏嘘伤感。
“哥哥没有妈妈了,对吗?”
周秀竹沉默着点了点头。
安橘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嚎啕大哭道:“哥哥没有妈妈了,我要去找哥哥……”
她挣扎着要从周秀竹怀里下来,周秀竹就是怕她闹特意抱着她,赶紧道:“哥哥没事,他现在跟他爸爸在一起,他还有好多家人,过得特别好,小橘乖,咱们该回家了,爸爸在家等你,他说要给你做油焖笋呢。”
新闻传出后周秀竹还联系了安橘在首都的班主任,她想通过学校老师来问问薄斯倾的近况,得到的答复是这孩子已经转学走了,从此断了联系,紧接着薄家认亲又传的沸沸扬扬。
薄家那种家庭,复杂的伦理关系,薄斯倾去了还真不好说,可那也是人家的父亲,与安橘无关,与他们家无关,周秀竹只能安抚女儿。
安橘哭着摇头,她想挣脱妈妈的手臂,挣扎得更厉害了,哭道:“哥哥会难过的……”
她知道连茵对于薄斯倾的意义有多重要,那是他的母亲,他最爱的人。
挣扎间,安橘手腕上那条红绳被扯开了,掉落在学校的走廊里,金色的太阳,清脆的落了声响。
那是薄斯倾送给她的,她唯一能够留下来的礼物,终究是断了。
……
天南地北两个世界,温润的江南春雨吹不散北方的寒。
首都的春比往年都要冷,回暖的迹象丝毫不见,干燥沉闷,更盼不来一场雨。
夜色骤然降临,室内觥筹交错,薄斯倾独自一人去了后院,庭院摆着纳凉椅,角落里种了些薄荷,晚风一吹,清凉醒神。
薄康把薄斯倾支开了,栾苏青这人是不会给薄家面子的,薄老爷子得罪过她,不羞辱就算客气了,再让薄斯倾听下去,他们爷俩生为长辈的脸,得丢干净。
薄康叫薄斯倾去找同龄人玩,他没去,在这里他没有朋友,薄康带他认识的那些叔伯大多不把他放在眼里,更何况他们的孩子,就因为他私生子的身份,因为他母亲的死,闹出了丑闻,看笑话的人占了大多数。
栾苏青的出现让薄斯倾明白了一个道理,足够强大才有说话的底气,那些人就算议论栾苏青,说她的女儿,也只敢在背后悄悄的,还不能点名道姓,生怕传进她耳朵里,到了明面上,个个毕恭毕敬。
不管性别,不管出身,不管曾经的遭遇,如果他有一天也能像栾苏青那样杀出重围,绝对没有人敢再给他脸色看。
“喂,你就是薄斯倾?”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道童声,稚嫩的声音听来极为不善。
薄斯倾抬头望去,一颗大树上坐着一个小男孩,他穿了身黑色T恤,来之前薄老爷子要求衣着得体,薄斯倾是一身燕尾服,这孩子不修边幅的样儿,像偷溜进来的。
“你是谁?”
小男孩嗤道:“老子是你爹。”
薄斯倾竖起凌厉的眉,冷声道:“滚下来。”
那小男孩歪着头笑了一下,他的眼型跟薄斯倾完全一样,只不过他眉眼邪痞,薄斯倾冷傲清俊。
能爬上去就能下来,他从树上利落跳下,踏着懒散的步子走向薄斯倾,勾着嘴角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黎逸飞。”
黎逸飞说完就朝薄斯倾挥了一拳,猝不及防打在了薄斯倾的脸上。
薄斯倾反应过来后立刻跟黎逸飞扭打在一块儿,他比黎逸飞年长,打起架来都是不要命的主儿,没两下黎逸飞的脸就擦破了皮。
程司韫在找黎逸飞,他猜也猜得到黎逸飞去找薄斯倾的麻烦了,他俩并没有深仇大恨,甚至压根不认识,是八卦新闻上传言薄斯倾是黎原的亲生儿子,把黎逸飞说得极为难听,黎逸飞那暴脾气,怎么忍得了。
等程司韫到的时候已经打起来了。
作为黎逸飞的好朋友,他当然是要拉偏架的,立马就帮着黎逸飞把薄斯倾控制住。
“黎逸飞,你怎么这么冲动!非要把你爸妈招来是吧?”儿童时期的程司韫一边帮忙,还不忘扶一下自己的眼镜。
薄斯倾很快就挣脱了他,反手将他推倒在地,刚扶好的眼镜又打歪了。
程司韫都无语了,他怎么摊上了黎逸飞这种朋友?还有薄斯倾,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力气那么大,一打二他都没落下风,太离谱了。
两人脸上都挂了彩,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程司韫也未幸免于难,他一个“拉架”的还挨了好几下。
百忙之中程司韫还不忘吐槽一句:“黎逸飞,你究竟是来打人的还是来挨打的!看你被揍的那样儿!”
被压在地上的黎逸飞怒道:“闭嘴!揍他!”
薄斯倾猜到了黎逸飞为什么要跟他动手,他眉尾让树枝划了道口子,冷厉尽显,道:“黎逸飞,你这种行为跟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编排的人有什么不一样?”
黎逸飞不是个好孩子,但他是个听得进去话的孩子,薄斯倾这番话让他停住了。
薄斯倾挥开了黎逸飞抓他衣领的那只手,同样的稚嫩,同样的棱角,同样的憎恨,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孩子身上,淋漓尽致。
“与其在这里找我的麻烦,不如好好想想,将来要怎么脱离这糟糕的环境。”
薄斯倾话音刚落,宴会里的大人们一窝蜂出来了。
他们动静闹得这么大,室内都听见了,黎原一看,又是自己儿子,气的吹胡子瞪眼:“黎逸飞!你又干什么了!”
薄康也气,第一次带薄斯倾出来就发生这种事,愠怒道:“斯倾,怎么回事!”
叁个孩子并排站着,衣衫乱七八糟,但背脊一个比一个直,黎逸飞打人不打脸,薄斯倾行事则恰恰相反,黎逸飞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比他重的多。
程司韫也挨了几下,都在脸上,反正程司韫认为,他是真倒霉。
“我打了人,我承担。”薄斯倾神色淡淡。
“用不着你担,我先动的手,是我找薄斯倾麻烦的。”黎逸飞斜了眼薄斯倾,梗着脖子道:“他被迫还手,程司韫是来劝架的,没拉开,被误伤了。”
关于程司韫“拉架”这个说法,薄斯倾没有拆穿。
黎原一听,更气了,扬起手就要扇黎逸飞一耳光:“一天到晚就会给老子惹事!”
在宾客中看着的栾苏青突然道:“小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哪家小孩都顽皮,大人的行事作风若是跟小孩一样,那便是大人没素质没教养了,黎总薄总,我说的对吧?”
“……”
黎原这巴掌没挥下去,悻悻收回手,跟薄康一块儿尴尴尬尬地点头。
在栾苏青面前,他们算什么东西。
栾苏青笑了笑,转过身对其他宾客招呼道:“不过是小孩玩闹,咱们回去接着给林老庆生,别扫了兴致。”
她发话了,其他人跟着照办,薄康和黎原顺着台阶下来,各自带着孩子回家教训。
薄斯倾又回过头看了眼栾苏青的背影。
她没有选择与其他人一起看热闹,也没有等主人家处理,而是及时站出来拦住了黎原,不让事态扩大,保住了主人家的颜面,护住了黎逸飞的自尊心,叁言两语又让那些宾客回去,顺利放下台阶。
她身上有种领导力,绝对的强势,旁人对她的尊敬是因为畏惧,也是因为她值得被尊敬。
总有一天,他也会成为这样的人。
薄斯倾被带回了薄家。
薄康很生气,薄老爷子也没有太好的脸色,今天栾苏青是拦下了,没闹的更难堪,但明天这件事就会传遍,又成了新的丑闻。
一路上薄斯倾都没有说话,不服软不认错,也不解释前因后果,薄康就更生气了。
“今晚你就在祠堂里好好反省。”薄康甩下一句话,把薄斯倾关进了祠堂。
薄老爷子传统守旧,在薄家有一间单独的房间是薄家祠堂,里面供奉的都是薄家祖宗牌位。
薄斯倾看着眼前一个个不认识的名字,他站在那里,不肯跪。
这就是薄康口中的补偿吗?
幸好,来之前他想的很清楚了,他不是为了那廉价的父爱来的,也不稀罕什么补偿。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难过……
扯烂的领口掉出一枚口哨,许是打架时磕到了哪里,口哨都被撞坏了。
薄斯倾紧紧握着可能再也吹不响的哨子,他闭上眼,脸上的伤在月色下无人治愈。
骗子,都是骗子。
明明说好了不会离开他,口口声声郑重承诺,却又一个个一个个离开了他。
既然陪不了他到最后,当初为什么要出现?
没有人能回答他,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一弯冷月,广阔的天空上,沉沉的墨黑笼罩着,窄小的窗口透入,不见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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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橙:别的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大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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