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因为这手棋又发生了变化,原来断开的黑子绵延成一片,黑、白棋子势均力敌。
顾燕飞看着眼前平分秋色的棋局,抿唇一笑,那平静的眸子如潭水深幽,莫测高深。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白底蓝花的小瓷瓶,放在桌上。
“公子若‘需要’生病,只要服上一颗,接下来的一个月内,脉象便会呈现出气血不足的弱脉,有如先天有不足的病人。”
顾燕飞把那个小瓷瓶推到了楚翊跟前,顿了顿后,还不忘补了一句:“我的药不伤身。”算他有眼光!
楚翊轻轻地笑,似乎读出了她的心思,一语双关地说道:“那是自然。”
他黑玉般的眼珠里浮现一点点亮光,上翘的眼尾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先前的三次偶遇让楚翊知道顾燕飞手段非凡,所以那天在靖王府时,他才会特意去马车找她聊了几句。
跟聪明人合作就是令人愉快。
两人的眼底皆是盈满笑意,交换着心照不宣的微笑。
楚翊信手拿起桌上那个小瓷瓶,把瓶中的药丸倒入口中,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那颗药丸就咽入腹中。
顾燕飞:“……”
顾燕飞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莞尔一笑,心道:这人还真是什么都敢吃啊!
楚翊的这种信任让她颇为高兴,她一高兴根本就掩不住,笑容璀璨,黑瞳中溢满了愉悦的笑意,明明是冬日,却令人感觉仿佛置身三月的春光里。
她觉得,他们俩是一样的,一样不受天道待见……也一样不打算坐以待毙。
天道不会无止尽地偏宠一个人,就算是天选之子也一样。
天道也不会无止尽地厌弃一个人。
他们并非毫无希望。
顾燕飞笑吟吟地又拈起一枚黑子。
随着这一子落下,似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尘埃落定,两人之间萦绕着某种无言的默契。
寒风吹来,那道半掀半垂的竹帘发出细微的簌簌声,窗外三四片半黄的梧桐叶在半空中打着转儿往下飘去。
小厮打扮的内侍附耳在楚祐耳边说了一句,原本打算上马车的楚祐立刻顿住了动作,猛地一抬头,就看到了窗口的楚翊。
一叔一侄的目光静静地对视着,谁也没移开目光。
后方的袁哲见楚祐迟迟没上马车,轻唤了一声:“殿下?”
楚祐纹丝不动,依旧仰首遥望着二楼窗口的楚翊,淡淡道:“是楚翊。”
在这偌大的京城,能够这般直言不讳地直呼大皇子的名讳的,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人。
袁哲心下一惊,也抬起头来,顺着楚祐的视线看了过去,对上竹帘旁一张俊美如画的陌生面庞。
冬日的暖阳柔柔地泼洒在二楼窗口的竹帘上,可以看到另一面竹帘后还有一道影影绰绰的窈窕身影就坐在楚翊的对面。
袁哲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庞,只从竹帘缝隙间透出的婀娜身姿以及她柔美的侧脸,能看出这是一个美人。
袁哲打量了片刻,转头问楚祐道:“殿下,大皇子既已回京,可曾上朝理政?”
“不曾。”楚祐摇了摇头,锐利的鹰眸在阳光下闪过刀锋般尖锐的亮光,语声渐冷,“皇上倒是有这个意思。”
袁哲面色一正,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万不可退让。”
“皇上这是在试探呢,要是让皇上如意,那么下一步,就是立太子了!”
“哼,大皇子十岁就去了南越,那些越人岂会好好教养他给南越竖敌!大皇子怕是早已被养废。您看,他这才一回来,就与美人同游,实在是不像话!”
袁哲不屑地轻嗤了一声:“听说,大皇子有从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无才无德,又体弱,难当大任啊!”
他这最后一句话带着几分指点江山的味道。
楚祐收回了目光,思量着眯了眯细长的眼眸。
他与楚翊年纪相仿,但楚翊自幼与其父住在东宫,他们也就是逢年过节见上几面罢了,其它并无往来……再后来,楚翊去了南越为质,一去就是八年。
自楚翊上月回京,他也才见了这个侄子三次而已,一次是楚翊回宫那日,第二次是在母后的寿康宫,第三次则是今日。
他看不透这个侄子。
袁哲思忖了片刻后,谨慎地又道:“大皇子固然不才,可他终究是皇上唯一的子嗣,殿下还是太掉以轻心了,让他活着回到了京城。”
要是楚翊死在回京路上,他们现在可以省不少事。
“……”楚祐沉默了,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眸色阴沉。
见他神色不对,袁哲就问道:“殿下有何高见?”
楚祐斟酌着字句缓缓道:“楚翊这个人要么藏得极深,要么就是运气极好。”
每每想起丹阳城的事,楚祐便是百思不得其解,似是置身一片茫茫迷雾之中。
从楚翊进入大景朝的疆土内,楚祐就已经让人追杀他,却屡屡被楚翊躲过。他算准楚翊要回京必回经过丹阳城,又派人在丹阳城里守株待兔。丹阳城是他的地盘,何知府是他的人,只要楚翊来到丹阳城,那就插翅难飞。
可是,他的计划却出了变数。
南越人在丹阳城内兴风作浪,还火烧丹阳府署,惊动了整个丹阳城。
第051章
当消息传到京城时,楚祐大吃一惊。
他明明和南越人达成了协议,南越皇帝也在信中表示会派人来丹阳城与他详谈,在这个关键时刻,南越人竟突然翻脸了,不但纵火,甚至还暗杀了何知府,等于生生把丹阳城从他手中割走了。
事情发生时,楚翊也在丹阳城。
要说巧太过巧,但要说楚翊做了什么,又似乎没有什么线索足以验证这一点。
楚翊自回京后,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一直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鲜少见外人,也就是几天前去过一趟靖王府。
袁哲也是若有所思,沉声道:“总之,大皇子活着就是威胁。”
楚祐沉默地微微颔首。
“殿下,要不要去看看大皇子这红颜知己是何人?”袁哲再次看向了楚翊身边那道影影绰绰的倩影,心道:大皇子已经十八岁了,若非在南越为质多年,早已成婚。
如同太后一直操心康王的亲事一样,皇帝也在考虑大皇子的婚事……
楚祐本来想说不必,他根本就没把一个区区女子放在眼里,可话到嘴边时,心中一动,觉得方才透过竹帘缝隙看到的侧影似乎有点眼熟。
他也再次仰首,锐利的视线投向了窗口那道朦胧的柔美侧脸。
那湘妃竹帘后的少女忽然将身体前倾,抬手把那道被挑起一半的竹帘又放下了。
这个动作让她的侧脸从竹帘后露了出来,清晰地映入了下方楚祐的眼中。
是她!楚祐的双眼猛然瞠大,难掩震惊之色。
“殿下,您认得这位姑娘?”袁哲从楚祐的表情中看出了异样。
楚祐:“……”
这是……
她为什么会和楚翊在一起?!
在靖王府发生的那些事,楚祐还记忆犹新。
本来,他可以让母后给他和嫆儿赐婚的,却被顾燕飞生生破坏了。
楚祐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关节咯咯作响,不由心生不宁。
顾燕飞一个乡野村妇,初来乍到,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人到底是怎么搅合在一起的?!
这种摸不着底的感觉让楚祐十分厌恶,像是有什么事超出了他的掌控。
楚祐的眼眸阴晴不定,那落下的竹帘犹如一道门在他与袁哲眼前关闭了。
竹帘挡住窗外直刺而来的阳光,雅座内的顾燕飞觉得舒服多了,调了个闲适的坐姿。
掌柜小心翼翼地把七八个酒壶以及一干小碟子放到桌上,笑容可掬地连连躬身道:“这是姑娘点的酒,两位慢用。”
掌柜说完,就又利索地退出了雅座。
雅座内,各种酒香四溢,糅合成一种令人醺然欲醉的气味。
顾燕飞看着自己刚叫的这满桌酒水,眉眼微弯地撸了撸袖子,接着动作娴熟地把黄酒、蜂蜜水、玫瑰糖浆等调和在一起,将酒壶轻轻摇晃后,最后又往酒液中撒一些细碎的玫瑰花瓣,这一系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流畅。
她从酒壶中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另一杯则递给了楚翊,笑眯眯地说道:“试试,算是替我家晴光赔罪,我那天回去就把它指甲给剪了。”
她指指楚翊的袖口,意指晴光上次挠坏他袖口的事。
“……”楚翊几乎可以想象那只三花猫被剪指甲时惊骇到怀疑猫生的表情,轻笑出声。
他的笑声很悦耳,如同夏日过涧的溪流,轻轻地摩擦着人的耳膜,让人耳尖发痒。
楚翊抬手接过了酒杯,薄唇抿着杯口浅啜了一口,细细地品味着,愉悦的笑意染暖了他原本清冷的眉眼。
他喝得很慢,仿佛在品茗,相反,顾燕飞却粗率得很,潇洒地一口饮尽。
顾燕飞在一炷香后离开了琼芳斋,脸上带着三分淡淡的醺意,神清气爽。
难得出来一趟,她没有立刻就回侯府,沿着振华街闲逛起来。
上一世,她虽然在京城住了几年,但几乎没有出过侯府。
她手头有刚从马球赛赢的银子,一路逛,一路买,除了买了些点心、香囊、绢花外,还买了些朱砂、符纸、银针和药材才慢吞吞地踏上了归途。
等她回到定远侯府时,已近黄昏。
落日西沉,夕阳的余晖燃烧着天际的流云,染出一片姹紫嫣红的晚霞。
晚风呼啸作响,街道两边的梧桐叶在过去几天的连绵细雨中落尽,唯余荒芜的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
从角门进了侯府后,顾燕飞就看到外仪门处停了一辆双马翠盖珠缨八宝车。
顾燕飞不由顿足,视线在前方那辆华丽的马车上停顿了片刻。
这是英国公夫人的马车,上一世她就见过。
顾燕飞没说话,旁边的门房婆子注意到她的目光,笑容满面地说道:“二姑娘,英国公夫人半个时辰前来了。”
那婆子两眼放光,神情中透着一种奇异的亢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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