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方家以她贞洁有瑕为由退亲,连她的嫁妆也被方家送还。
退亲之后,顾太夫人把罪责全都推到了她的身上,把她送去了庵堂自省,她再也没机会清点过她的嫁妆。
上辈子,她的嫁妆里有玉佩吗?
有!
她的嫁妆中,一半是公中的份例,另一半是娘亲谢氏的嫁妆,该有的都有,包括玉佩在内的各种首饰一应俱全,也算体体面面。
记忆中,顾家公中的份例都是些寻常的东西,顾家女儿个个都有配置,那些物件基本上是在京城的首饰铺子里置办的。
所以——
推到这一步,答案清晰地浮现在了顾燕飞的心中:方家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要的那块玉佩十有八九是娘亲嫁妆里的东西。
“喵呜?”晴光吃光了匣子里的小鱼干,抬起头来,用粉嫩的舌头舔舔嘴巴,然后蹲到顾燕飞跟前,对着她撒娇地又叫了好几声。
就算顾燕飞不懂猫语,也听懂了,这只贪吃鬼还没吃够呢!
“一边去。”顾燕飞伸指在猫的额心弹了一下。
猫像是受了什么重击似的,四脚朝天地倒了下去,把雪白柔软的腹部露在顾燕飞跟前,四爪蜷起,努力地装可爱。
顾燕飞只当没看到,又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本册子。
这是娘亲谢氏的嫁妆单子,是大哥顾渊在回军营前交给她的。
左右她最近没事,也该清点一下娘的嫁妆了。
贪吃的奶猫不死心,一会儿舔顾燕飞的手背,一会儿用脸颊蹭她的小腿,一会儿又在书案上像毛毛虫似的扭来扭去……
顾燕飞岿然不动,自顾自地翻着眼前的嫁妆册子。
谢家是武将家族,也是不是什么高门,因此娘亲的嫁妆不算丰厚,但是很周全,各种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董字画、家具摆设、田产房屋等等,该有的应有尽有。
上辈子大哥也给了她这份嫁妆单子,但是大哥前脚刚走,后脚单子就被许嬷嬷强行拿走了,口口声声说:“二姑娘,你不懂这些,这嫁妆单子还是交给太夫人保管吧,免得你被人蒙骗了去。”
当年的她,根本就不敢对许嬷嬷说不,她自卑又内向,认为许嬷嬷说得没错,她确实不懂庶务。
顾燕飞随意地翻着嫁妆册子,草草地浏览着,直翻到金银珠宝的类别时,才变得专注起来。
册子里提到的玉佩有五块,第一块是貔貅翡翠玉佩,第二块麒麟云纹白玉佩,第三块……
合上嫁妆册子,顾燕飞直接起了身,抚了下裙裾,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卷碧道:“顾云嫆现在还在慈和堂吗?”
“包打听”卷碧连忙道:“姑娘,英国公夫人到慈和堂后,三姑娘就被太夫人打发回采苓院……刚刚英国公夫人已经走了,慈和堂守门的婆子说,她走时脸色好像不太好。”
顾燕飞看了看案头的三花猫,兴味地勾了下唇角,然后道:“我们去采苓院。”抛下这句话,她就走出了屋。
卷碧赶紧跟上。
外面的天空已经变成一片灰暗的深蓝色,云层间隐约可见一弯发白的新月,侯府各处都悬起了一盏盏灯笼,如点点萤火闪烁在半空中。
卷碧拿着一盏宫灯,走在前面给顾燕飞带路。
采苓院距离玉衡苑不算远,主仆俩穿梭于晚风瑟瑟的庭院中,约莫走了半盏茶功夫就抵达了采苓院。
经守院门的小丫鬟通报,顾燕飞被迎到了顾云嫆的小书房。
莹莹烛光下,顾云嫆长发半披地坐在一把梨花木圈椅上,身上换了一袭半新不旧的水红色罗衫,形容间难掩疲惫之态。
过去几天,她都在慈和堂给顾太夫人侍疾,没好好休息过,现在是真累了。
“二姐姐。”顾云嫆欠了欠身,算是见礼,言谈间,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笑容可掬,看向顾燕飞的目光写着些许不满。
对待顾太夫人这个亲祖母,顾燕飞未免也太冷情了点。
果然血脉并不是最重要的。
顾燕飞也不与顾云嫆客套,含笑说道:“听说太夫人把我娘的小库房的钥匙给了你,我是特意过来拿的。”
顾云嫆眉头一挑,完全没想到顾燕飞竟是为此而来。
顾燕飞就站在三步外,不近不远地看着顾云嫆。
她的唇角天生微翘,抿唇时有种微笑的感觉。
看着顾燕飞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顾云嫆心里除了不满外,又多了一种不舒坦。
早在她十岁那年,顾太夫人就郑重地把那间库房的钥匙交给她了,还告诉她:“嫆姐儿,这间库房里放的都是你娘的嫁妆,里面的东西都给你,至于嫁妆里的铺子庄子田产以及现银,就由你和你大哥平分。现在祖母先替你们管着,等你及笄了,再给你。”
那会儿,顾渊也把她视作掌中珠,笑言:“嫆姐儿,娘的嫁妆都给你。哥哥还要给你再挣一份嫁妆。”
彼时顾太夫人与顾渊慈爱的声音犹在耳边,而现在……
顾云嫆心底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细微地抽痛了一下,感觉空落落的,若有所失,又像是曾经属于她的一切被一点点地夺走了。
她步步退让,但是顾燕飞根本不念她好,步步紧逼。
摇曳的烛光映在顾云嫆的眸底,似有一簇不明的火焰在瞳孔中燃烧着。
第061章
“夏莲,你去把钥匙拿来。”顾云嫆低声吩咐了大丫鬟一句。
夏莲怔了怔,福身领命,就转身进了内室。
不一会儿,她就拿着一把铜钥匙缓步出来了,视线扫过顾燕飞时,眼神中流露出一点愤愤不平的情绪。
“姑娘。”夏莲先将那把铜钥匙呈给了顾云嫆,欲言又止,终究把快要出口的话语咽了回去。
顾云嫆再转而把钥匙递向顾燕飞:“二姐姐,这就是钥匙。”
顾燕飞二话不说地收下了,打算这就过去看看。
她心里揣着事,正想告辞,却听顾云嫆先她一步道:“二姐姐,我知道你过去在淮北过得不易,你不喜我,也是应当。”
“可当年的那件事……我也是无辜的,那会儿我也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什么也不知道,更无能为力。”
“二姐姐,我能还的,都已经还给你了。”
无论是身份、兄长、婚约……还是这把钥匙。
顾云嫆定定地注视着顾燕飞,神情郑重,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欠你了。”
回想起在慈和堂的一幕幕,顾云嫆神色愈发坚定,心中尘埃落定:顾燕飞携恨归来,连祖母也容不下,又怎么可能容得下自己呢?
忽有一阵寒风自半敞的窗户呼啸而入,吹熄了临近顾云嫆的一盏八角宫灯。
屋内暗了一半,唯有另一侧的另一盏灯还在静静地散发光辉。
顾云嫆半边脸暗,半边脸明,平日里总是笑意满满的面庞此刻一脸肃然。
夏莲赶紧把熄灭的灯笼重新点亮,屋子里又亮如白昼。
在灯亮的同时,顾云嫆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语气温和地又道:“若是你还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那从今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她不会再退让,也不会去演什么姊妹情深的戏码。
一切到此为止。
顾燕飞似笑非笑地偏首,抿出一对浅浅的笑涡,淡淡反问道:“你说你是无辜的,那么那个将你我调换的人呢?”
顾燕飞指的自然是素娘。
“……”顾云嫆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似的,哑然无声。
从小,素娘就作为乳娘待在她身边的,照顾她的衣食住行,关注她的喜怒哀乐,在意她的一颦一笑,对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素娘也许对不起顾燕飞,但对自己是极好的。
顾燕飞再道:“她死了吗?”
“送官了吗?”
“人呢?”
顾燕飞连续又抛出了三个问题,简明扼要,却字字刺中要害。
顾云嫆抿紧了樱唇,脸色不太自然,眼神游移了一下。
半年前,真假千金的事爆发后,顾太夫人本来是要给素娘灌药的,被她拦了下来,这才留了素娘一条命……
顾燕飞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顾云嫆,声音清冷而又笃定地接着道:“她是不是还在府里,过着有小丫鬟伺候的日子。”
顾云嫆抿了下唇,直视着顾燕飞的眼睛,义正言辞地说道:“二姐姐,你想要她死吗?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人命如草芥,最是卑贱。
主家可以随意棒杀奴仆,草席一裹尸身丢去乱葬岗,不必负任何责任,就是死者的家人告到官府去,也是徒劳,甚至还可能挨一顿板子。
这一点,自小在淮北长大的顾燕飞应该再明白不过,她本该最了解底层百姓的无奈与卑微。
顾云嫆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着顾燕飞,心里幽幽叹气:果然,人是最善忘的动物,顾燕飞才刚回到京城,就彻底把曾经的自己抛之脑后,把自己重新摆到了人上人的位置,俯瞰起众生来。
“错已铸成,就是杀了她,时光也不能回转。”顾云嫆先是动之以理,之后又动之以情地劝道,“二姐姐,当年她把你我带出扬州那个战场,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素娘有错,她所做皆是为我……虽然这一切非我所愿,但我也已经想法设法在弥补你了。”这还不够吗?!
这些话与上辈子顾燕飞从顾太夫人口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她笑了,脑海中浮现前世素娘面对她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恩人模样。
顾云嫆微微咬唇,手指蜷曲地捏着帕子。
顾燕飞的眼眸又清又冷,道:“你说,你已经都还给我了……”
“那么父亲呢?我本该在他膝下承欢六年。”
“还有十四年的错位人生,这十四年你在天堂,我在地狱。”
“顾家塑造了现在的你,你至今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顾家给予的一切,不肯放手……你是还不清的!”
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说得顾云嫆无言以对。
顾燕飞也不想再听顾云嫆狡辩,不轻不重地丢下了最后一句:“顾云嫆,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才是侯府嫡女,而你……”
“只是一个家生子。”
话落之后,她也不管顾云嫆是何反应,拿着那把钥匙扬长而去。
门帘挑起又落下,来回摇摆,似在嘲讽地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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