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太夫人的眼皮急速跳了好几下,用一种近乎惊骇的眼神看着顾燕飞,原本还算坚固的心防在这一刻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这丫头说中……不,算对了!!
下一瞬,顾云嫆对上了顾燕飞明亮如星子的瞳孔,心下莫名一跳。
“再接下来,就是你了。”顾燕飞的声音清清冷冷,仿如一股清冽的冰泉流淌而过。
顾云嫆微微蹙眉,她骨子里还是不信卦象什么的,然而,顾太夫人比她还要激动,连忙斥道:“够了!你胡说什么?!”
顾太夫人的眸中除了惊疑,也含着一丝不安,就怕又被顾燕飞这乌鸦嘴说中了。
顾燕飞面不改色,依旧眉眼含笑,带着几分漫不经意:“我是不是胡说,太夫人很快就知道了。”
“听说,内务府就快来提亲了吧。”
听说,内务府就快来提亲了吧!
这句话像是山谷回音般回响在顾太夫人耳边。
“……”顾太夫人心里像是有人在打鼓似的,心里的那道裂痕在急速蔓延着,心神不宁。
顾燕飞这句话就差直说,接下来顾云嫆的婚事会有波折……
不,不会的。
顾太夫人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的嫆姐儿自小就运气好,从来顺风顺水的。
“妖言惑众!”顾太夫人的眼神阴晴不定,语调沉沉地呵斥道,“来人,把二姑娘带回玉衡苑,好生看着她。”
言下之意是,对顾燕飞下了禁足令。
外头两个婆子闻声,惊疑不定地走了进来。
她们方才没听到太夫人与二姑娘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从太夫人震怒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事情非同小可。
“没用的。”顾燕飞笑眯眯地起了身,随意地抚了下衣裙,波澜不惊,“我这一卦错不了,这泽风大过卦,外卦为兑,指水;内卦为巽,指木。水淹木,不妥。”
“太夫人若是不信,就等着吧。”
“三日为限。”
顾燕飞笑容笃定,高深莫测,似乎已经堪破其中玄机,看得顾太夫人心中咯噔一下。
刚启唇的顾云真默默地闭上了嘴,眼珠子灵动地转了转,暗道:看来二妹妹自有主张,是不用她求情了。
顾燕飞悠然地拂袖离开,最后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我在玉衡苑等着太夫人。”
话语间,她迈出了堂屋,话尾被习习寒风吹散。
风中徐行的少女衣裙飞扬,乌发飘摇,说不出的洒脱飘逸。
看着顾燕飞离开的背影,顾太夫人心口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心神不定,没想到顾燕飞竟然走得这么干脆。
顾燕飞渐行渐远,纤细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院门口的林荫之中。
在那两个婆子如影随形的陪同下,顾燕飞带着卷碧返回了玉衡苑。
顾太夫人给她下了禁足令,不许她外出,因此几个婆子轮番地守着玉衡苑外,一连三天,寸步不离。
不过,对于顾燕飞来说,这个禁足令无关紧要,反正她也没打算出门。
就算顾燕飞不出门,她也能知道很多事。
比如顾云真院子里一个叫杜鹃的丫鬟悄悄把她给顾云真的那张方子抄了出来,给了夏莲;
比如顾云嫆让夏莲去了一趟英国公府;
比如方明风收到了那份方子后,又听了小厮的“传话”,喜极而泣,几近癫狂。
顾燕飞勾了勾唇,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手中的这张飞鸽传书,随手丢进了炭火盆中,明黄色的火焰自炭火间窜起,眨眼就将绢纸吞没……
第078章
“咕咕。”纯白无瑕的白鸽温顺地叫着,一边抖了抖翅膀,一边提防地看着不远处的三花猫。
晴光舔舔爪子,目露不屑。
“真乖!”顾燕飞赏了白鸽几粒鸟食,又摸了摸它,然后双手将它捧起,含笑道,“回你主人那儿吧。”
她脑海中不由浮现楚翊白衣如雪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旭日还要璀璨明媚。
和聪明人合作,就是让人愉快!
她双手将那白鸽往窗外一掷,白鸽扑扇着翅膀,展翅往高空飞去。
顾燕飞遥遥地望着那翱翔于蓝天的白鸽,扬起的下巴衬得脖颈修长如天鹅。
“姑娘,”身后传来了卷碧活泼明快的声音,伴着一阵挑帘声,“宗人府来替康王殿下提亲了。”
宗人府是来代康王向顾云嫆提亲的。
顾燕飞淡声道:“我知道了。”
寒风呜呜吹着,她收回远眺的目光,在案前坐了下来,只见案头一片凌乱,居中放着一块手掌大小的木料,周围堆满了碎料与木屑。
顾燕飞的手指在木料上轻轻摩挲着。
这是她前些日子偶得的一块上好阴沉金丝楠木,是用来制八卦罗盘的好料子。
这几天,她足不出户,就是在潜心制作罗盘。
罗盘越小,就越精细,经过她三天三夜的精心打磨,这罗盘才堪堪完成了八九成。
顾燕飞轻轻抚去罗盘上的木屑,动作轻柔,仿佛在碰触什么稀世珍宝。
她随手拨了下中央的磁针,磁针轻轻转了两圈,就停了下来。
顾燕飞偏首一看,笑了,意味深长道:“呦,是血光之灾。”
“喵喵喵!”猫谄媚地凑过来,绕着她的椅子打转,用脑袋亲昵地蹭蹭她的裙裾。
顾燕飞瞄了它一眼,就是不会猫语,也明白了。
这猫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去吧。”顾燕飞敷衍地挥挥手,又全心全意地投到了她的罗盘中。
猫愉快地撒腿跑了。
它在侯府才住了不到两个月,可是对这里比顾燕飞还熟,连哪里有狗洞、老鼠洞都清清楚楚。
这几天顾燕飞被禁足,可别人也管不了猫啊,它照样在府里各处溜达,甚至懒得掩藏自己的行踪。
越靠近正堂,周围就越热闹,不时就有下人走过,七嘴八舌地在说着宗人府来提亲的事,全都是与有荣焉,偶尔有“康王”、“宗人府”、“懿旨赐婚”等等的词飘了过来。
奶猫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一路来到了内院最前面的毓德堂。
今天宗令礼亲王携袁太后的赐婚懿旨代表宗人府来侯府提亲,也算是给足了顾家脸面。
康王楚祐因为想见顾云嫆,也跟了过来,整个人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定远侯顾简虽有腿伤在身,但仍拄着拐杖,亲自相迎,把贵客迎到了毓德堂内。
晴光挑挑拣拣地在几株红梅中选了一株最好看的,又蹲了最适合看戏的位置,恰好可以透过敞开的窗户把毓德堂内一览无遗。
礼亲王与定远侯顾简寒暄了几句,就对着随行的中年内侍招了下手,那白面无须的中年内侍捧着一个红漆木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一个大红洒金帖子。
“侯爷,这是本王拟的聘书,还请侯爷过目。”礼亲王笑道。
看着那封鲜艳夺目的大红聘书,顾简喜形于色,双目炯炯有神。
自从英国公弹劾康王夺臣妻后,顾简还以为顾云嫆与康王的这桩婚事怕是难成了,没想到事情最后峰回路转。
楚祐的眼神最为炽热直白,目光灼灼地投诸在顾云嫆身上。
顾云嫆与他专注的目光在半空中交织,唇角的一对酒窝似是含着蜜,千言万语不必言说。她明白他的心意,他也明白她的。
窗外的奶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觉得无趣极了。它伸出一只爪子去扒拉枝头的红梅,叭滋,叭滋……
几片红梅的花瓣落下,被风吹进了正堂内,恰好落在那封聘书上。
顾简又与礼亲王客套了两句,这才故作平静地把聘书拿了起来,逐字逐句地看完了。
确认无误后,顾简拿起了一支狼毫笔,沾了沾墨,笔尖落在聘书的末端。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顾简以父亲的名义确认,这道仪式才算完成。
然而,他的笔尖才沾上纸面,就听一个激动的男音从正堂外骤然响起:
“且慢!”
顾简的手一抖,沾了墨水的笔尖在聘书上留下扭曲的一撇。
屋内原本喜气洋洋的气氛陡然一变。
顾家众人的目光如潮水般涌向了大门口,只见门槛外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蓝衣公子。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顾家小厮,全都跑得气喘吁吁,不敢看正堂中的主子们。
“明风!”顾云嫆脱口喊道。
来人正是英国公世子方明风。
方明风背光而立,轮廓鲜明的面庞在阴影中模糊不清,略略有些狰狞。
他一撩衣袍,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劲瘦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呼吸急促,那深黑色的眼眸似乎藏着一头咆哮的野兽,就要穿破他斯文的皮相。
蹲在树梢的晴光也看到了他,眼睛一亮,精神抖擞,一双绿油油的猫眼瞪得浑圆。
顾简和顾太夫人等人皆是神情僵硬。
他们都想起了英国公夫人来下小定时,因为康王的闯入破坏了仪式,也闹得顾家与方家彻底翻了脸。
如今旧事重演,只是,这一次的破坏者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怦怦怦!
顾太夫人的心跳陡然加速,越跳越快。
她的耳边又一次响起了顾燕飞三天前的那番话:
“先是子,再是孙。”
这六个字挥之不去地盘旋在她脑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