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英这次时隔半个月才去了小南楼一趟。
“总校举行颁奖典礼,迈尔斯给我发了请柬,我就去参加了。过去这么多年,他发邮件的习惯还是没变……”白英正笑着说,语气自然而然,又好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现在已经不是从前,孟娴都不记得那些事了。
但她也没打断白英,果不然对方只顿了一顿,就耐心解释起来:“……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我们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其实就是佛罗伦大学的中区分校。迈尔斯是我的老师,我毕业一年以后他就调回总校任职了。你之前还跟我夸他的绿眼睛好看,说他上课时像个可爱的小老头儿。”
虽然不太记得了,但孟娴还是被逗笑了。白英喝了口花茶润嗓子,看家里那几个年轻的小姑娘上了几盘花样精巧的甜点。
她挑了一盘喜欢的端起来,银叉反射出的光线亮得晃眼。孟娴被刺一下,下意识闭上眼,脑子里却忽然冒出些声音:
“……他校庆时要上台弹钢琴,你们那双人舞还跳不跳了……”是白英的声音,没头没尾、断断续续的,孟娴只觉晕眩,眼前一片灰蒙蒙。
——谁?谁要弹钢琴?和谁一起跳的双人舞?
白英一口蛋糕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看见孟娴表情不对也是脸色一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孟娴轻轻摇头:“没事了,就是头疼了一下。”
白英正要说什么,孟娴抬头问道:“……我刚才想起一点儿东西,”她努力回忆着关键字:“好像是和……校庆有关的,那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白英脸上的担忧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戏谑促狭,“要不怎么说你跟我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你都失忆了,还不忘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啊。”
闻言,孟娴脸上浮现两分讶异——她只知道自己是因为白英才和白霍结缘,更细节的倒没听说过。
白霍和孟娴的初见并不含一丝丝浪漫的成分。
一个声名鹊起的年轻企业家,受邀在佛罗伦校庆典礼上作发言。上台前和妹妹见了一面,孟娴当时就在白英身边。
不过是以白英为媒介的点头之交,转个脸,这大财团的继承人兴许连妹妹好友的长相都不太记得了。
但怎么说也是校庆的日子,白英记得很清楚:“十二月二十六号。”
孟娴默默记下,话锋一转——
“对了,我好像还没问过你呢,”孟娴略思索了一下:
“我们当初是怎么从陌生人成为好朋友的啊?”
白英微愣一下,好像也没想到孟娴会突然问这么久远的事情。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大一,学校社团招新的时候。我因为觉得好玩儿进了一个模联社团,想着自己口语好肯定能惊艳四座;结果第一次去参加模拟联合国会议,晕晕乎乎的,没写决议草案,很多专业名词也没有了解。发言开始没几分钟就被对方逼得节节败退,整个会议室上千号人看我笑话……”
“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要不是你救场,估计我早就已经退社了。”白英眼里浮现出怀念和感激的神色,笑得眉眼弯弯,“当时我们还不认识呢,你就像个从天而降的女侠似的,帮我把面子和尊严都捞起来了。”
白英这样的出身,本就自恃清高,十七八岁又是心气倨傲的时候,偏偏被家里和大哥保护的太好,有种无伤大雅的自以为是,彼时尚不懂得人外有人的道理。
当时孟娴所代表的国家,与她算是联盟国,她接过残局赢了辩论,还不忘带上自己的友邻,让白英拿她写的草案说结语。
白英自此盯上了这个无论什么时候都温顺从容的女孩儿,后来的一切水到渠成,她们成了很好的朋友,直到现在。
——听起来很完整,不像撒谎。
孟娴若有所思,白英短促地舒了口气:“……话说回来,我上次送来的钢琴呢,怎么没见了?”
她又左顾右盼一圈儿,确定了一楼没有,“是不是搬到卧室去了?”她问。
被追着问,孟娴像是迟钝了神经的牵线木偶,声音又低了半个度:“白霍不喜欢我弹钢琴,让人搬走了。说等我身体好全了,再说钢琴的事儿。”
说这话的时候,孟娴还是好脾气的笑着。白英先是微微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他疯了吧,怎么连这个都要管……”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已经销匿——那是她亲哥哥,是她从小到大的靠山和保护伞,可这靠山也是有威压的,对她也不例外。
向来白霍想做什么,想得到什么,都不是她这个妹妹几句话能改变得了的。
孟娴看白英的反应,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她什么也没说,还是笑着:“没事儿,你哥他也是为了我好嘛。”
白英欲言又止,刚才聊天时身上的欢快气息消了一大半。
孟娴想起这半个月白霍悄无声息改变的态度——记忆空白导致的生疏慢慢消散,偶尔他们也会像正常夫妻那样进行身体接触。他不再冷漠了,却变得更加古怪。
他说——
“就待在家里吧,哪儿也不要去,这也是为你好。”
“听秋姨说你在网上看到一家餐厅想去吃,我回头请那家餐厅的厨师来家里做,省得你来回劳累。也不用和别人一起去了,我陪你在家吃。”
“钢琴就先别弹了,医生说你不能太累。”
他的托辞有时合理,有时牵强,但毫无例外,都是不容反驳的。他于是得以缓慢地侵袭她每一寸生存空间,控制她的肢体和周围的一切。
她时常会有种要窒息的错觉。
可是现在,她面部表情还是柔和的——以至于白英都以为,孟娴对那些事情真的不以为意。
临走前,白英又提起去度假山庄的事:
“……那边环境挺好的,周围还有几家球类馆;程锴的私人马场也在附近,咱们可以骑骑马,拍拍照什么的。”时隔很久,白英再提起程锴,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调:“……程锴上上周飙车撞上山腰护栏的事儿你还不知道吧,现在人在医院躺着呢。那么好的车都撞得稀碎,他还能活着也算他小子命大。”
末了,白英语气不轻不重地骂:“整天跟个疯子似的。”
他们这个圈子,玩儿的疯的不是没有,多没底线多脏的事都数不胜数,可没有一个像程锴那样,不顾惜自己、拿命去玩儿的。
孟娴将将张嘴,还没说什么,身后忽然有人微微气喘着跑来。孟娴回头一看,是小琪。
她视线下移,看到对方手里捧着的一只奄奄一息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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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模拟联合国 (Model United Nations),简称模联(MUN),是对联合国大会和其它多边机构的仿真学术模拟,是为青年人组织的公民教育活动。在活动中,青年学生们扮演不同国家或其它政治实体的外交代表,参与围绕国际上的热点问题召开的会议。代表们遵循议事规则,在会议主席团的主持下,通过演讲来阐述观点,为了“国家利益”辩论、磋商、游说。他们与友好的国家沟通协作,解决冲突;通过写作决议草案和投票表决来推进国际问题的解决。在模拟联合国,青年学生们通过亲身经历熟悉联合国等多边议事机构的运作方式、基础国际关系与外交知识,练习外语口语,并了解世界发生的大事对他们未来的影响,了解自身在未来可以发挥的作用。
作者标注:文中一些世界观架构以及城市背景为个人私设虚构,请勿深究,也感谢收藏和投珠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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