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成为恶犬
在等着上菜的时候,谢满说,“聊聊?”
“聊什么?”谢满太直接了,陆从云假装听不懂。
“聊你的诡计。”谢满说,“在我家的时候,你叁番两次侵犯我的个人空间,表现得小心翼翼,唯唯诺诺,又是打扫卫生又是点外卖。因为不影响我的工作和生活,我就没有在意。”
陆从云红了大半张脸,低头喝水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天你离开我家的时候,我知道你有未尽之言,但是给你付工资的是沉妙妙,不是我,所以不关我的事。”陆从云内心嗷嗷大叫,又羞耻又激动,她都知道!!!
“今天,你告知了我举报的后续,我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愤怒,虽说互联网无孔不入,但是作为一个学计算机的,也应该有基本的道德素养。你不应该侵犯我的隐私。因为喜欢就去窥探,这样的喜欢是喜欢吗?”
一本正经的谢满,真的很可怕,聪明冷静又通透。
陆从云知道他的卑劣无所遁形,但骤然被揭出来之后更多的是轻松。他家的教养还没有允许到他继续做这样的事情,而他也终于不用再做令他讨厌的自己了。
这样很好,谢谢你,谢满。
谢满说完后,一直盯着陆从云,她看着陆从云的脸由白变红再变白,随即才慢慢恢复血色。
陆从云抬起来头,很认真地对谢满说,“对不起,谢满。我为我之前所做的事情道歉。喜欢本就是没什么道理的事情,我并不奢求你的原谅。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我解释再多也没有用。”
“不过,谢满,我很感激你,你点破了这一切。否则我很有可能还会继续做这样的事情,因为多巴胺分泌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它会大量涌入我的脑子里。那些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面对这样的我,我也感到唾弃。但是我忍不住,谢满,真的。我不知道我以后还会不会遇见像你这样的人。你可能以为我是在莉莉丝的表演上认识你的,然后因为你的那些技巧臣服你,接近你的,不是的,谢满,我认识你比你知道得要早得多。”
陆从云沉默了,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些事情说出来,说出来好像更是做实了他是个变态的事实。
事情的走向有点出乎谢满的意料了,她不知道还该不该让陆从云继续说下去。这时陆从云开口了。
“我认识你,是在我大四快毕业的时候,那个时候,我22岁,正在被毕业论文折磨得痛不欲生,论文里一个数据模型的参数有问题,一直导不出来我想要的结果,然后我逛技术交流论坛的时候发现了你。”
“谢满,你真的很特别,在工科男一个个装逼炫技术的帖子里,你独树一帜,免费分享自己的学习经验,手把手教数据出错怎么找原因,除了入门的学习经验,还分享深度学习和神经网络架构模型。”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感兴趣的时候,他会寻找这个人的所有痕迹。草蛇灰线,伏脉千里。”陆从云看着谢满,一字一顿地说,“谢——满——我——找——到——了——你。”
像是要把自己这些年的苦楚全部倒出来一样,陆从云有些委屈地说,“从叁年前开始,我就这样了。”
谢满整个人都惊悚了,陆从云这人……很可怕,能力也很强,因带着些许危险的信号,又或者是刚下山时给自己目标设立的新奇感还没有散去,谢满开始对陆从云产生了兴趣。
谢满托着脸,用筷子戳着鱼肚皮,颇有兴味地问,“然后呢?除了这些,你还干了什么?”
“你让我坚定了研究生的道路,研一的时候,我破解了你私人网站的密码,发现了你写的那些段落……发现了怀疑的、挣扎的、痛苦的、不堪的、自信的、辉煌的、耀眼的你。你所有的账号我都关注了,除了那个网站,我怕被你发现。或许你已经发现了。”
原来那个人是你啊!谢满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该欣喜。
那个网站,连沉妙妙都不知道。
是谢满读书的时候闲暇之时搭建的,每个人都会给自己建立一个安全区,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她都能进去躲一躲。
谢满硕博连读期间,彻底和家里决裂了,之后谢满精神上却经历了一段混乱的时期。那时候,她只知道要离开,却不知道自己要离开去哪里。
决裂后,父母没有给过她一分钱,双方都在等对方低头。谢满是不会低头的,那个时候她年轻,也没有什么经济来源,随即生活的困窘、精神上的倦怠、以及能力上的欠缺像叁座压在谢满身上。忙碌学习之余,谢满还要赶稿画图,给自己挣生活费。
读书期间,谢满几乎天天失眠,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这是好事,睡不着,她可以用这个时间来画图,来学计算机,挺好的,真的,她能利用的时间又多了起来。
只是有时候谢满看到新闻里医学生猝死的消息,心中还是会一悸,她觉得视频画面里的医学生可能就是自己的下场。或许她死的时候,父母都不会给她收尸。
谢满自嘲说,我可真恶毒。
谢满硕博连读,期间还读了计算机非全日制研究生,在拿了工学学位证之后,她感觉自己迈过去很大一个坎,也能稍微放下自己的执念了。
在一个又一个黑夜里,谢满在自己搭建的网站里写下自己的困惑与不安,记录自己成长的每一个变化。
网站是加密的,也是开放的,只要稍微有点能力的人都会破解。
虽然谢满在网站写下的这些都是私人情感,但是在输入的那一刻,谢满就开始幻想自己的期待读者,设想作者要传达的以及读者要接受的。
在那些父母缺席的日子里,她期待会有人在关注她的成长,惊讶于她的努力,为她取得的成绩而感到高兴。
人的境况在某种程度上是极其相似的,那么肯定会有人能读懂我想表达的意思,明白那些我隐藏在话语里的渴望,感我所感,喜我所喜。
人是群居动物,谢满在没有遇到沉妙妙之前,是个偏执的小怪物,那些偏激的情感像杂草一样在网站里疯长。
一味低沉地叙说,只会消磨个人的意志。她不会被抑止写作,语言是有力量的,她写下的那些话语像投在水面的石子,会激起一阵阵水花,荡出层层涟漪。水下的鱼虫,远方的花草,肯定都会感知到。
而现在已经有人感知到了,谢满感到莫大的欢喜,连被窥探的愤怒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几年前发出的呐喊,如今终于听到了回声。
你发出的每一声呐喊都有回声,你写下的每一个字句,都有人阅读。
他静悄悄地站在一旁,看你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给予任何帮助,不去干扰你成长的进程,他只是站在那里,而你知道他就站在那里,这就给了你莫大勇气。
谢满捂着脸,无声地流着眼泪,那个在黑夜里踽踽独行的偏执姑娘原来一点也不孤独啊。
有人知我困苦,有人慰我寒苦,有人爱我疯狂,有人吻我偏执。
原来是你啊,陆从云——我的期待读者。
陆从云替谢满擦干眼泪,他半蹲在谢满面前,看着谢满的眼睛说,“谢满,我卸下我的伪装,只想站在你的面前。”
“只要能让我待在你身边,即使是成为恶犬也没有关系。”
谢满很久之前写过一句话,一直挂在网站首页,“群狼环伺,唯有恶人作恶,恶犬相伴,方能安于一隅。”
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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